子时,黑狗巷。
巷子又深又窄,两侧高墙挡住了本就稀疏的月光,地面常年潮湿,散发着一股尿骚与腐烂菜叶混合的霉味。
林七安的身影,就站在巷口最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礁石。
他没有刻意收敛气息,只是很自然地站在那里,呼吸与周围的夜风融为一体。
远处传来了几声醉醺醺的笑骂,和女人娇媚的劝酒声。
一盏灯笼的黄光,在巷子另一头摇摇晃晃地出现。
“坤少,您慢点。”
一个护院提着灯笼,谄媚地扶着一个脚步虚浮的年轻公子。
那公子约莫二十出头,面色酒色过度的苍白,一身华贵的丝绸长袍上沾着酒渍,正是赵坤。
“滚开!”
赵坤一把推开护院,打了个酒嗝。
“本少爷还没醉!再再战三百回合!”
另一个护院连忙跟上,陪着笑脸:“是是是,坤少海量,那快活林的花魁都喝不过您。”
“那是!”
赵坤得意地挺了挺胸膛,摇摇晃晃地走进黑狗巷。
林七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没有蒙面,只是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更低了些。
两个护院看到巷子里突然多出一个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赵坤护在身后,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什么人?”
提灯笼的护院厉声喝问。
林七安没有说话,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他们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清晰得如同踩在人的心跳上。
“站住!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们不客气!”
另一个护院也抽出了刀,刀锋在灯笼的照耀下,反射出森冷的光。
林七安依旧在走。
距离三人还有五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
“上!”
两个护院对视一眼,不再犹豫,一左一右,挥刀朝着林七安砍了过来。
他们都是九品初期的武者,刀法虽不精妙,但配合默契,寻常三五个地痞流氓,根本近不了身。
可在林七安眼里,他们的动作,慢得像是在水中挥舞。
锵!
一声轻鸣。
追风剑出鞘。
一道青色的光华,在昏暗的巷子里一闪而逝。
快。
极致的快。
两个护院甚至没有看清林七安是如何出剑的。
他们只觉得手腕一凉,一股剧痛传来,手里的钢刀便不受控制地脱手飞出,“当啷”两声,掉在了远处的积水里。
两人捂着鲜血首流的手腕,发出痛苦的惨叫,连连后退,看向林七安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一招。
仅仅一招,就废了他们两个。
这是什么实力?
酒意上头的赵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清醒了几分。
他看着地上那两滩血,又看了看那个手腕被洞穿,疼得满地打滚的护院,双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林七安没有再看那两个护院一眼。
他握着剑,一步一步,走向赵坤。
“你你别过来!”
赵坤的声音带着哭腔,一边后退,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扔在地上。
“钱!钱都给你!别杀我!”
林七安的脚步没有停。
他走到赵坤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抖如筛糠的纨绔子弟。
追风剑的剑尖,抬了起来。
冰冷的剑锋,轻轻地贴在了赵坤的脖子上。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瞬间传遍赵坤的全身。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停了下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悦来茶馆,孙老板的儿子。”
一道沙哑的嗓音,从斗笠下传来。
“再有下次,这把剑,会从你的嘴里穿过去。”
话音落下。
林七安收剑。
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归入鞘中。
他没有再看赵坤一眼,转身,走入巷子的黑暗深处,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两个护院痛苦的呻吟,和赵坤粗重的喘息。
过了许久,赵坤才敢动一下。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完好无损,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划痕。
可刚才那种被死亡扼住喉咙的感觉,却深深刻在了他的骨子里。
“噗通。”
赵坤双腿一软,彻底瘫坐在了满是污水的地上。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裤裆处,迅速蔓延开来。
半个时辰后。
悦来茶馆,后院柴房。
老孙依旧坐在那里,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
林七安走了进来。
“事情办完了。”
他将斗笠摘下,放在桌上。
老孙猛地站起身,手里的烟斗都掉在了地上。
他快步走到林七安面前,上下打量着,见林七安身上没有半分血迹,衣衫整洁,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两个九品初期。”
林七安只说了西个字。
老孙立刻就明白了。
他脸上的担忧,化作了苦笑。
是啊,一个能逆斩八品炼气境的怪物,怎么可能会被两个九品初期的护院伤到。
是自己关心则乱了。
老孙弯下腰,捡起烟斗,重新走回桌边。
他看着桌上那个原封未动的钱袋,沉默了许久。
“阿七。”
老孙的声音,带着郑重。
“这份人情,老头子我记下了。”
他将那个钱袋,推到林七安面前。
“这个,你必须收下。这不是买你出手的钱,这是这是老头子我给你去州府的盘缠。”
“州府不比青阳城,处处都要花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林七安看着那个钱袋,没有动。
老孙以为他嫌少,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一起塞了过去。
“还有这些,都拿着。我知道不多,但你听我说。”
老孙的语速很快。
“出了青阳城,往西走三百里,有个叫‘三河镇’的地方。那里是南云州水路最大的一个中转码头,三教九流,龙蛇混杂。”
“到了那里,你去找一个叫‘淮河帮’的船帮。找到他们的一个管事,叫‘独眼刘’。”
“你把这个东西交给他。”
老孙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用红绳穿着的,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递给林七安。
铁牌入手冰凉,不知是什么材质,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孙”字。
“你就告诉他,你是青阳城孙老头的远房侄子,要去州府投靠亲戚。他看了这块牌子,自然会安排你上船,一路包你平安抵达州府。”
“淮河帮的船,走的是官船的航道,沿途不会有水匪劫道,比走陆路安全得多。”
林七安接过那块铁牌。
他能感觉到,这块牌子,对老孙来说,意义非凡。
“你”
“别问。”
老孙摆了摆手,打断了林七安的话。
他看着林七安,眼神里带着一丝期许。
“阿七,你不是池中之物。州府,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老头子我帮不了你太多,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林七安握着那块冰凉的铁牌,沉默了。
他来找老孙,只是为了告别。
顺手解决一个麻烦,也只是为了还掉之前欠下的人情。
他没想到,老孙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好。”
林七安将铁牌和钱袋,都收了起来。
“这份情,我也记下了。”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老孙叫住了他。
他从墙角,翻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长条形包裹,递给林七安。
“这是什么?”
“剑。”
老孙解开油布。
一柄通体漆黑,连剑柄和剑鞘都是黑色的长剑,出现在眼前。
剑鞘的样式古朴,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凝。
“这把剑,叫‘墨影’,是我年轻时用的兵器。凡兵极品,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老孙抚摸着剑鞘,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你的追风剑,虽然不错,但终究只是凡兵上品,对上真正的高手,容易吃亏。”
“这把墨影,是用天外陨铁,请百炼阁的老阁主,花了七七西十九天,亲手锻造而成。它的锋利和坚韧,远超你的想象。”
“拿着它,到了州府,也算多一分保命的本钱。”
林七安看着那把剑。
他能感觉到,这把剑里,蕴含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你把剑给了我,你用什么?”
“我?”
老孙自嘲地笑了笑。
“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提不动剑了。守着这个茶馆,安安稳稳地等死,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这把剑放在我这里,是明珠蒙尘。只有在你手里,它才能再现锋芒。”
老孙将剑,硬塞到林七安怀里。
“走吧。天亮之前,离开青阳城。”
“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