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沧澜城。
作为青州境内最大的城池,这里的城墙并非普通的青砖累砌。
而是用这种掺杂了黑曜石的巨型条石浇筑而成,通体漆黑,高达三十丈。
远远望去,就象是一头趴在平原上打盹的黑色巨兽。
张开着满是獠牙的大嘴,吞噬着来来往往如同蚁群般的人流。
林七安站在城门口三里外的土坡上,压了压头上的斗笠。
“青州第一雄城,名不虚传。”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却并没有看那些穿甲持戈、杀气腾腾的守城甲士。
而是越过了那厚重的城墙,看向了城池上空约莫百丈高的地方。
那里,悬浮着一面直径足有十丈的巨大圆镜。
并不是实体。
是由无数繁复晦涩的金色符文交织而成的一道光影。
正缓慢地顺时针旋转着。
每转一圈,就有一道道肉眼难辨的淡金色光晕洒下来,笼罩住整个沧澜城。
天照镜,子镜。
大周王朝监察天下的利器,四品大宗师亲手炼制的至宝投影。
在这玩意儿眼皮底下,不管是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还是那个通辑令上的积年悍匪,只要进了城。
身上的气机底细就会被照个通透。
以往那些在江湖上横行霸道的六品强者,到了这城门口。
哪个不是老老实实地收敛气息,生怕惹得这面镜子震动。
招来城内坐镇高手的围杀。
“天机监察,无所遁形……”
林七安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他把手伸进袖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一枚珠子。
欺天珠。
随着指尖的一丝真元注入。
那原本黯淡无光的珠子表面,骤然亮起了一层极其微弱的灰蒙蒙雾气。
这雾气并未扩散,而是顺着林七安的手臂,瞬间复盖了他的全身。
但若是此时有一个三品精通望气的天人境老怪来看。
只会觉得这里是一片虚无,是一团没有任何因果纠缠的空气。
“走吧,铁柱。”
林七安轻轻拍了拍袖口里正在不安分扭动的小东西。
“带你进城吃好的。”
袖子里传来一声闷闷的、带着几分怀疑的低鸣。
铁柱虽然是个吃货,但对危险的感知比狗鼻子还灵。
那头顶上悬着的金色大镜子,让它本能地觉得不舒服。
象是被人剥光了毛扔在雪地里一样。
林七安混在入城的人流中。
周围全是神色匆匆的行商、佩刀带剑的江湖客,还有拖家带口的流民。
战乱一起,这种巨型城池就成了最后的避风港。
尽管入城费已经被炒到了五两银子一个人头,门口依旧排着望不到头的长龙。
“下一个!籍贯!姓名!干什么的!”
城门口,一队身披玄铁重甲的守卫正手持长戟,粗暴地盘问着每一个路人。
他们身后,还站着两个身穿八卦道袍的中年人。
手里托着罗盘,目光死死地盯着每一个通过天照镜光幕的人。
一旦罗盘指针乱跳,或者是上方的镜光出现异色。
周围早就埋伏好的强弩就会瞬间把人射成筛子。
林七安随着队伍缓慢挪动。
前面的一个魁悟汉子,刚走到城门洞下面。
嗡——!
头顶的那道淡金色光幕突然泛起了一丝红光。
那道人手里的罗盘也是一阵疯狂转动。
“拿下!”
没等那汉子反应过来,十几杆长戟就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我是良民!我是良民啊!”
汉子吓得脸都白了,两腿直哆嗦。
“良民?那你包袱里那本魔道邪功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道人冷笑一声,也不废话,挥了挥手。
那个倒楣蛋直接被像拖死狗一样拖走了。
周围的人群一阵骚动,原本还有些侥幸心理的人,脸色更是白了几分。
轮到林七安了。
他低着头,象个普通的落魄书生,脚步虚浮地往前迈了一步。
那一刻。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头顶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窥探视线扫了过来。
那两个盯着罗盘的道人,并未理会。
在天照镜的反馈里,走过去的只不过是一个气血稍微旺盛一点的普通人。
连内气都没有练出来的弱鸡。
林七安随手扔了一锭碎银子给守卫。
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那个深邃幽暗的城门洞。
穿过城门的那一瞬间。
袖子里的铁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看来,这上古的老物件还是靠谱。”
林七安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壑然开朗的繁华街道。
“连这笼罩一城的子镜都成了瞎子……”
“以后这天下,大可去得。”
进了城,那股战乱的紧张气氛反而淡了许多。
街道宽阔,两旁店铺林立,吆喝声此起彼伏。
只要有权有势,外面的饿殍遍野跟这里就没有半点关系。
这里的酒楼依旧灯红酒绿,青楼里的姑娘依旧在唱着靡靡之音。
林七安并没有在热闹的主街停留。
他象是一个对这里了如指掌的老马识途。
熟练地拐进了几个弯弯绕绕的小巷子。
他在西城区一处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棺材铺前停下了脚步。
这铺子门脸不大,挂着两个惨白的大灯笼,上面写着“升棺发财”四个黑字。
门口坐着一个正在用刨子打磨木板的老头。
老头瞎了一只眼,眼窝深陷,脸上满是褐色的老人斑。
听到脚步声,老头手里的动作没停。
那把锋利的刨子在槐木板上推出一卷卷惨白的木花。
“客官是要板材,还是要成套?”
老头沙哑的声音象是两块破瓦片在摩擦。
“不要板材,也不要成套。”
林七安站在台阶下,声音平静。
“我要一副送不出去的寿材。”
老头手里的动作猛地一顿。
那只浑浊的独眼缓缓抬起,死死地盯着林七安。
一股阴冷的、属于先天通玄境才有的气机,在空气中隐晦地波动了一下。
“送谁?”
“送阎王。”
林七安从怀里摸出一块黑漆漆的令牌,随手扔了过去。
老头一把接住。
当他看到那令牌正面那个杀气腾腾的血色“杀”字。
还有那特有的黑金质地时。
那张像死树皮一样的老脸瞬间抖了三抖。
“啪嗒。”
手里的刨子掉在了地上。
老头立马坐了起来,原本佝偻的腰背瞬间挺得笔直。
那股阴冷的气息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金牌杀手。
阎罗殿里真正的高层战力,仅次于殿主和几位内核长老的存在。
这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跑到青州这个分殿来?
老头双手捧着那块令牌,恭躬敬敬地递还给林七安。
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属下青州分殿引路人鬼六,参见大人!”
“带路。”
林七安接过令牌淡淡道。
那股属于五品宗师的威压,仅仅泄露了一丝。
就让那个叫鬼六的老头双膝发软,差点没直接跪下去。
“是!是!大人这边请!”
鬼六手忙脚乱地走到铺子里面。
用力推开了靠墙摆着的一副巨大的黑漆棺材盖。
咔咔咔——
随着一阵机括转动的沉闷响声。
棺材底板缓缓移开,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石阶。
一股混杂着血腥味、香烛味,还有淡淡铁锈味的复杂气息。
从那黑洞洞的入口里扑面而来。
这就是青州阎罗殿分殿。
……
地下大殿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
数十根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达五丈的穹顶。
上面镶崁着无数发光的夜明珠。
把这地下空间照得如同白昼。
大殿里人不少。
带着面具的杀手、穿着暴露的情报贩子、神色阴鸷的雇主……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很少有交谈。
偶尔的几句低语,也是在商量着哪颗人头更值钱。
当林七安那个黑衣斗笠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时。
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这种装扮在这里太常见了。
然而,当他无视了旁边正在排队接取黄字号、玄字号任务的队伍。
径直走向了大殿最深处那面用整块玄冰打造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一面墙壁时。
周围的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面墙壁,是天榜和地榜的悬赏处。
是只有金牌杀手才有资格靠近的禁区。
上面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强者。
负责看守天榜的,是一个身材妖娆、穿着一袭紫红色开叉旗袍的美艳妇人。
她正慵懒地倚在柜台上,手里把玩着一只精巧的玉烟斗。
看到有人走过来,她并没有象其他柜台的接待那样露出职业假笑。
反而是轻轻吐出一口烟圈,眼角带着几分审视和玩味。
“哟,这位客官面生得很啊。”
她媚眼如丝,声音甜腻得象是搀了蜜糖的毒药。
“这天榜的地方,可不是谁都能随便看的。”
“要是看坏了眼,或者吓破了胆,姐姐这里可不负责赔偿哦。”
一边说着,她身上那股属于六品后期的强横气息,毫无保留地压了过来。
要是连她的威压都顶不住,那连看一眼这天榜的资格都没有。
林七安的脚步连顿都没顿一下。
那股迎面而来的强横气息,在离他身前还有三尺的时候。
就象是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走到柜台前。
伸出一只白淅修长的手。
将那块黑金令牌轻轻拍在了那光滑如镜的玄冰柜台上。
咚。
她的脸色瞬间一变。
金牌。
这么年轻的金牌?
她赶紧收起脸上那份轻慢,那双原本还带着几分勾引意味的桃花眼。
此刻瞬间变得清澈无比。
腰也不敢扭了,站姿瞬间标准得象是刚受训的新人。
“妾身红娘,不知是哪位巡查大人降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林七安没有理会她的前倨后恭。
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在这个实力为尊的世界里,拳头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令牌就是最好的身份证。
他抬起头。
那双被斗笠遮住大半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那面巨大的玄冰墙壁。
上面用朱砂写就的一个个名字,在夜明珠的照耀下。
透着一股子令人心悸的血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