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的大雨象是把这落雷谷里积攒多年的土腥气都给洗了个干净。
外头那让人心悸的雷声也消停了下去,只剩下山风穿过枯树林的哨音。
林七安睁开眼的时候,篝火堆早就成了灰白的一摊馀烬。
那个叫周言的青云宗弟子正抱着剑坐在门口,脑袋一点一点的,象是只打盹的鹌鹑。
那个受伤的女弟子缩在干草堆里睡得正沉,眉头还皱着,估计梦里还在逃命。
林七安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炒豆子般的脆响。
“唔……”
这动静把门口的周言给惊醒了,他浑身一激灵。
手下意识地去摸剑柄,等看清了林七安正站起身拍打袍子上的草屑。
才长出了一口气,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行礼。
“前辈,您醒了?”
“恩,这地儿湿气重,别把骨头睡坏了。”
林七安随口应了一句,伸手柄窝在自己领口里呼呼大睡的铁柱拽出来,塞进怀里。
这小东西昨天晚上造了一大半山鸡,这会儿肚皮圆滚滚的。
正拿爪子挠着肚皮,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这时候,其馀几个青云宗弟子也都陆续醒了。
一看到那个昨晚随手就赏了他们六品兽肉的“神秘高人”正在整理衣冠象是要走。
一个个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喘,那个胖子更是手忙脚乱地抹平自己皱巴巴的衣领,生怕失了礼数。
“行了,别搞这些虚的。”
林七安摆了摆手,目光越过那扇摇摇欲坠的庙门,往那雾气蒙蒙的山林深处看了一眼。
“看这天色,你们也该赶路了。这地方虽然昨晚安静,但那是托了大雨的福。“
”等日头一上来,那些蛇虫鼠蚁嗅着生人气儿,还得热闹。”
周言一听这话,脸色就是一变。
“多谢前辈提点……只是……”
他咬了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挣扎。
“只是那赵六他们,怕是还在必经之路上堵着……”
他们这种宗门弟子出来历练,最怕的就是遇到这种不要命的悍匪。
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个个身上带着伤,真要硬碰硬,除了死没别的路。
“哦,赵六啊。”
林七安一边往外走,一边随手理了理袖口。
“我正好要回黑石城交个任务,也是那个方向。”
周言愣了一下,眼睛猛地一亮,还没等他那句“能不能同行”说出口。
就已经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走到了庙门外的台阶下。
林七安脚步没停,也没回头,只有那个清清冷冷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进来。
“那条路有点窄,我也嫌麻烦。要是遇见那什么赵六,我不介意帮你们把他从路上踢开。”
“顺手的事儿。”
话音未落,周言就只觉得眼前一花。
那个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过了好半天,那个胖弟子才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龇牙咧嘴。
“师……师兄,我是不是还没醒?那位前辈刚才是不是说……要帮我们?”
周言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林七安消失的方向。
良久,他才回过头,看着自己这帮伤痕累累的师弟妹。
狠狠握紧了拳头,眼神里多了一股决然。
“收拾东西!马上走!”
……
黑石城往北三十里,鹰嘴崖。
这是一处极其阴损的地界,两边全是刀削般的峭壁。
只有中间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过,是个天然的扎口袋地形。
此时,这条小道的上方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正蹲着七八个穿着破烂皮甲的汉子。
“妈的,这鸟毛雨怎么下个没完没了。”
为首的一个汉子把手里的鬼头刀往地上一插,狠狠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正是青山寨三当家,赵六。
“三当家,那几个小崽子会不会被昨晚的雷劈死了?”
旁边一个长着老鼠胡子的小喽罗一边拿袖子擦拭着刀刃上的水渍,一边贼眉鼠眼地问道。
“劈死?”
赵六嗤笑一声,露出一口大黄牙,“青云宗那些兔崽子身上油水足着呢,那个女娃娃身上还穿着一件流云软甲。“
”那可是好东西,就算劈死了,老子也得去把甲扒下来!”
他站起身,晃了晃有些发麻的脖子,眼里透着一股饿狼般的凶光。
“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那几个小崽子受了伤跑不远。“
”只要进了这条道,哪怕是只苍蝇,也得把翅膀给老子留下!”
周围的一圈匪徒立刻爆发出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有的开始摩挲手里的弩机,有的干脆掏出怀里的骰子开始摇晃。
没人注意到,头顶那层原本厚重的云层忽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道青灰色流光,毫无阻碍地切开了晨雾。
那是林七安。
他在两千丈的高空之上,脚下踏着“虚空惊鸿渡”那诡异的空间节点,整个人就象是在虚空中滑行。
他低下头,那双“通晓之眼”只是一扫。
就通过层层雾霭,看见了那只在石头上叫嚣的独眼蚂蚁。
“送你们上路吧。”
林七安眉头皱了皱,右手食指微微一屈。
就象是在掸去衣袖上的一粒灰尘。
那道蕴含了他一丝“修罗剑意”的真元,从他指尖弹了出去。
林七安脚尖一点虚空,身形再次闪铄,直接朝着黑石城的方向掠去。
至于结果?
一个五品宗师杀几个不到寻常的六品的杂鱼,还需要回头看结果吗?
下方,鹰嘴崖。
赵六刚张开嘴,那句“等老子抓到那个小娘皮”还没来得及从喉咙眼里滚出来。
他感觉脖颈处有些凉。
“三当家,您刚才说……”
那个老鼠胡子正谄媚地笑着,想把没听完的话接下去。
可他的笑容忽然僵在了脸上。
他看见赵六的脖子上,忽然出现了一条红线。
噗。
那颗满是横肉的脑袋,就象是一颗熟透了的烂西瓜。
顺着那个切口,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滑了下来。
直到脑袋滚落在地上,撞到了鬼头刀的刀柄发出一声闷响。
那具还保持着站立姿势的无头尸体,才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啊——!!”
剩下那几个还在摇骰子的匪徒象是见到了这世间最恐怖的画面。
一个个吓得屎尿齐流,连滚带爬地往岩石缝里钻。
半个时辰后。
当周言带着几个战战兢兢的青云宗弟子赶到这里的时候。
看到的只有那一具横在路中间的无头尸体,和那个滚得满是泥泞的人头。
那把标志性的鬼头刀,断成了整齐的两截。
断口光滑如镜。
“呕……”
胖弟子看了一眼那个人头死不暝目的表情,捂着肚子跑到路边吐了个翻江倒海。
那个女弟子则是死死地抓着周言的袖子,小脸煞白,身体抖得象筛糠。
只有周言,他强忍着胃里的翻腾,颤颤巍巍地走过去。
蹲下身,用手去摸那个还在路面石头上留下的淡淡剑痕。
入指冰凉。
一股让他灵魂都感到刺痛的锐利气息顺着指尖直冲天灵盖。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那条一直延伸到悬崖外虚空的细线。
嘴唇哆嗦着,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这就是……顺手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