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铁根终于万分珍惜的品尝完钱奶奶端给他的一小碗红糖水荷包蛋,也加入到家康家悦兄妹俩的秋千游戏中,钱老太才端来一簸箕豆子,问秦小妹计生办那边出了什么事。
刚才秦小妹不说是因为有孩子在,钱老太怎么会不明白她?
“计生办还能出啥事儿啊?”秦小妹抓了一捧豆子帮忙挑,来娣也赶紧放下碗上去帮忙。
她接话道:“都乱成一锅粥了,新来的计划生育小队长有两把刷子,打个照面的功夫就把村里偷生的人给捉住了,还不知道咋说呢。”
“能咋说?这时候被逮住肯定不能叫生下来,多半得带到公社去打了。”秦小妹道。
“怀上了又咋的?”钱老太叹了口气,“那墙上的标语你没看见?打下来流下来,就是不能生下来!”
就是没被小队长抓到,躲在山上顺利的生下来,难道还能在山上当一辈子野人?
终究是要回到村子里来的,到时候被人发现一样讨不了好,要么认命交上巨额罚款,要么就得丢掉土地和房子,从此流离失所。
和这些代价比起来,现在打掉虽然心疼,至少能保证现有的生活继续下去。
大溪沟村的日子算好过的了,不愁吃不愁穿,现如今跟着队长干也不愁挣不到钱,何必钻进死胡同里呢?
孩子是亲生的不就得了?生男生女计较那么多,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
她也是经历过的人,想的透彻,认为不论生儿生女、生多生少,质量永远强于数量。
生下来的孩子若是没良心,生他十个八个一样晚景凄凉;若是有良心,便是只得一个孩儿,也足够侍奉爹娘老死了。
至于之后的事,她死都死了,管他那么多呢~儿孙自有儿孙福!
“人家政策也没错,要真放开了一家生十个八个儿子,起码一多半得打光棍吧?
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专心养活一个娃儿,无论是对夫妻俩还是对娃都是最好不过的。”
村里那帮老古董,动不动就拿祖训来说话,说什么存钱不如存人,也就是现在挣上钱了才敢说这大话。
要搁十五年前稀汤都喝不上那会儿,家里突然添人口分粮食怕是愁的觉都睡不着吧?
极少有这年纪的老人如钱老太一般有这样通透的思想,来娣今天算是开眼了,手里的豆都忘了挑拣,楞楞的,好似呓语,又好似询问一般道:
钱老太厌烦的摆摆手,不耐烦的打断来娣的话:“诶~年纪轻轻的快别说这些老掉牙的话!钱谁不会花呀?你不会花给我老婆子,我老婆子会花的很,还有那啥香火,那玩意儿看不见摸不着当不得饭吃,拿来干啥?”
来娣愣住,只感觉世界观轰然崩塌,又在缓慢重建。
她骨子里是不服的,这一点不能否认。
来娣从不觉得自己比男娃差,从前还没有弟弟的时候她也一心想要争气,将来挣大钱做大事,成为父母的骄傲。
但是爹娘日复一日的念叨、洗脑,不可避免的影响了来娣,搞得她也觉得家里有个男娃子挺好。
就像母亲说的,若是哪天她嫁了人受欺负,总得有个兄弟给她撑腰不是?
还有家里的房和地,来娣虽然想争气,想要立起来,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个女娃子能继承家里的房和地。
爹娘总说没儿子不行,也是怕他们死了以后族亲兄弟会来瓜分家里的土地和祖屋,怕身为女娃的招娣、来娣守不住家产。
只是他们没想过,时代变了,妇女也能顶半边天了。
即便是女娃,村里分地的时候也没有落下,甚至村里搞家庭作坊的时候女工还是主要劳动力,负责的都是决定质量的精细环节。
时代终于追上了钱老太。
“在咱们家男娃女娃都是一样的,只要孝顺、听话,都是好娃。
越说越激动,钱老太感觉自己腰也不疼了腿也利索了,整个人都年轻了,仿佛真如她所说那般,还能再干上几年。
“不把这两个娃的事儿办妥了我可闭不上眼,尤其是小妹,我们家的福星,天上掉下来的好丫头,奶最疼的就是你,以后奶的遗产都给你。”
分地的时候按人头分,老钱头和钱老太的地一早就说了要留给秦小妹的,全家人都没有异议。
“过日子谁也说不好,一时得意一时落魄的,别看这村子小是小点儿;偏是偏点儿,可好歹是个退路。
在村里有块地,以后城里待不下去了还能回来种点儿粮食、养养鸡,咋不能活着?”
父母之爱子,当为其计深远。
作为女人,钱老太最知道女人的不易,早早的便为秦小妹将一切都打算好了。
哪怕秦小妹只是个女孩儿,甚至都不是老钱家亲生的,她也决心要将这些安身之本留给秦小妹。
说不好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但来娣知道她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
她曾经不止一次的向父母表示自己也可以是他们的依靠,也可以伺候他们到老。
可爹娘是怎么说的?
房子是必须要男娃继承的;
土地是必须要男娃继承的;
这个家没有男娃是万万扛不起来的。
就连她这个姐姐,没有弟弟以后的日子也是肯定过不好的。
可是哪儿有那么多一定呢?
在秦小妹之前,村里人还说裁缝匠必须得是男人呢,现在那些人不也一个个端着笑脸拿着布找上门来秦小妹这个不“传统”的裁缝匠做衣服吗?
可见传统不是标准,本来就是用来打破的。
谁说有了弟弟,姐姐就不能当家了?
来娣看了一眼和家康、家悦玩的高兴的铁根,心底里突然窜起来一把火。
爹娘是糊涂的,听不进去劝,弟弟跟着他们早晚坏了根子去,她这个闺女凭什么不能做说话算话,当家做主的人?
今天她就不把铁根送回来了又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