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尔斯给重庆发了电报,感谢了戴笠让津塘军统战,特别是陆桥山和马奎对他们的关照。
毫不意外,俩人的小动作再次惹恼了戴笠。
军统津塘站,站长办公室。
吴敬中放下电报,脸上温和的笑意荡然无存。
电报是重庆发来的,戴老板亲自拟发。
话不多,但字字千钧。
“敬中,津塘站里有人不守规矩,手伸得太长了。你要管好,管不好,我换人来管。”
挂断电话,吴敬中靠在椅背上,闭目许久。
谢若林把情报卖给陆桥山和马奎的事,龙二早就递了话。他本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手下相互掣肘,对他这个站长是好事。
可现在,事情捅到了戴老板那里。
吴敬中睁开眼,一道冷光闪过。
“洪秘书!”
门被推开,秘书垂手而立:“站长。”
“通知陆桥山、马奎,半小时后到我办公室。另外,把最近三个月所有关于美方动向的报告副本都找来。”
“是。”
半小时后,陆桥山和马奎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又迅速错开。
吴敬中没让他们坐。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慢条斯理地翻着,头也不抬。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每一声滴答,都像锤子敲在心上。
陆桥山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闪烁。
马奎则挺直腰板,脖颈后的肌肉却已绷成一条线。
终于,吴敬中放下文件,抬起了头。
“两位队长,”他的声音很平,平得让人心慌,“最近很忙啊。”
陆桥山立刻开口:“站长,我”
“我没让你说话。”吴敬中打断他,目光转向马奎,“马队长,你先说。听说你在查龙顾问和美国人的关系?”
马奎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报告站长,卑职只是例行巡查,确保重要人物安全,绝无他意!”
“例行巡查?”吴敬中冷笑,“巡查到龙顾问的货仓外面去了?巡查到美国人的车队行踪都摸清了?”
他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照片,甩在桌上。
照片上,正是马奎的人在不同地点盯梢的场景。
有在龙二货仓外伪装成苦力的,有在美国人饭店对面摆摊的,甚至还有试图靠近美军车辆的。
照片角度刁钻,分明是反向监视的成果。
马奎的脸色瞬间变了。
“还有你,陆处长。”吴敬中的视线转向陆桥山,“电讯科最近截获了不少‘有趣’的信号。关于美军动向的分析报告,写得挺详细嘛。”
陆桥山的后背渗出冷汗。
“站长,那些都是正常工作”
“正常工作?”
吴敬中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骤然拔高!
“戴老板三令五申,美方事务是最高层级,严禁私自接触!你们两个是把戴老板的话当耳旁风吗?!”
他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一字一句地质问:
“龙顾问和美国人的合作,是戴老板亲自批准的!是党国在津塘最高战略的一部分!”
“你们去查他们?你们想查什么?”
“查戴老板的决策有问题?还是觉得自己比戴老板更懂大局?!”
这话太重了。
陆桥山和马奎同时低下头。
“卑职不敢!”
“我看你们敢得很!”吴敬中在两人面前踱步,怒意再不掩饰,“陆桥山,你买通情报贩子,搜集同僚的把柄,想干什么?搞垮马奎,你上位?”
“马奎,你派人盯梢龙顾问,想抓他的把柄?”
“你知不知道他每年给党国、给戴老板输送多少物资和情报?你动他,就是在动戴老板的钱袋子!”
他停下脚步,盯着两人,声音压得极低,也更加森冷:
“我告诉你们,戴老板正在谋划加入海军,津塘的美军合作是关键一环。这个节骨眼上,谁敢坏戴老板的大事,谁就是军统的罪人!”
“你们那点小心思,我清楚得很。陆桥山想靠郑副局长,马奎想抱毛主任。可以,我不管。但有一条——别碰红线!”
吴敬中回到座位,重新恢复了那副老官僚的从容,说出来的话却字字诛心: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给我记住。”
“第一,不准再以任何形式调查、跟踪、监听龙顾问及美方相关人员。”
“第二,站内事务,一切按程序来,谁再搞小动作,别怪我不客气。”
“第三,你们的矛盾,关起门来解决,要是闹到外面,让戴老板知道了”
他顿了顿,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我就把你们两个一起撤了,换听话的人来。”
陆桥山和马奎脸色惨白,齐声应道:“是!卑职明白!”
“出去吧。”
吴敬中挥挥手,重新拿起文件,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
两人退出办公室,在走廊上面面相觑。
马奎咬着牙,低声说:“陆处长,好手段。”
陆桥山推了推眼镜,淡淡道:“马队长过奖了,彼此彼此。”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忌惮。
以及,对吴敬中那番话背后,更深的恐惧。
1945年7月中旬,重庆,罗家湾十九号。
余则成走进戴笠办公室时,后背的衬衫已经黏在了皮肤上,又湿又沉。
这不是因为山城七月的暑热。
事实上,办公室里美国产的冷气机正发出低沉的嗡鸣,空气凉得像深秋的井水。
真正的寒意,源自内心。
他清楚,这一次召见,将决定他未来数年,乃至一生的命运。
“报告!”
余则成在门口立正,嗓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每个字都清晰地荡开。
戴笠正俯身在一幅巨大的津塘港区地图上,闻声并未抬头,只随意地摆了摆手。
“进来,关门。”
余则成依言带上厚重的木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的一切。
他走到办公桌前三步的位置站定,双脚并拢,目光垂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办公室里,只有戴笠手中的红蓝铅笔在地图上划过时,发出的那种特有的“沙沙”声。
一声,又一声。
每一声,都像砂纸,打磨着余则成的神经。
整整三分钟。
这三分钟,比在刑场上等待枪决还要漫长。
终于,那“沙沙”声停了。
戴笠将铅笔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直起身,转过来,一双眼睛落在了余则成的身上。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穿透,将他内心深处所有隐秘都照得一清二楚。
“则成啊。”
戴笠开口,声音竟出奇地温和,像是在对自家最亲近的子侄说话。
“李海丰那件事,办得漂亮。军统,就需要你这样有胆识、懂分寸的年轻人。”
“谢局座栽培。”
余则成微微躬身,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的波动。
“都是属下分内之事。”
戴笠缓步走到他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手掌温厚,力道不重,却让余则成感觉像有一座无形的山压了下来,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戴老板的亲昵,往往是更重任务的序曲。
“坐。”
两人在会客区的沙发上落座。
戴笠竟亲自提起紫砂壶,为他斟了一杯茶,碧绿的茶叶在杯中舒展,清香四溢。
“尝尝,今年的碧螺春。”
一杯茶,推到了余则成面前。
余则成没有动,他知道这杯茶不好喝。
“你在青浦班的时候,是吴敬中的学生吧?”戴笠看似随意地提起。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