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津塘的初夏已有了几分燥热。
街面上,一种诡异的“繁荣”与“恐慌”交织。
黑市物价飞涨,金条、美元成为硬通货,一张离港的船票,一本护照,价格已是天价。
与此同时,日军巡逻队出现的频率明显降低。
那些身着黑衣的别动队员,开始填补街面上的权力真空。
龙二的整合,从三个层面同时展开。
六月三日,“津塘联合货运公司”正式挂牌。
仪式很低调,只在码头区一座仓库外挂了块牌子。
到场的“宾客”,却囊括了津塘地面上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物。
几位伪政府官员、几家洋行的经理、青帮的老辈元老,甚至还有两位日军后勤部门的代表。
李迅穿着崭新的绸衫,立在仓库门口。
他背后,是二十名统一黑色制服、腰挎短枪的护卫,气息沉凝。
他脸上那道上个月械斗留下的伤疤尚未完全愈合,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光,平添几分凶悍。
“各位老板,各位朋友!”
李迅抱拳,声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从今天起,津塘港所有装卸、仓储、陆路转运的活儿,都由‘联合货运’统一承接、统一调度、统一结算!”
底下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几个小帮派的头目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终究没敢出声。
他们的目光,忌惮地扫过李迅身后那些沉默的护卫,以及更远处码头高点上若隐若现的黑衣身影。
“规矩很简单!”李迅伸出三根手指,指节粗大有力。
“第一,所有货物进出港,必须走我们的流程,按吨位和货值交‘管理费’。”
“第二,码头工人由我们统一招募、统一发饷,不准私下拉人、不准克扣工钱。”
“第三,安保由我们负责——谁敢在码头上偷抢、闹事,别怪老子不客气!”
他话音一落,目光如电,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那两个日军代表身上。
“当然,皇军的军需物资,优先保障!价格……优惠!”
那两个日军代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他们早已收到了高桥队长的“指示”。
仪式结束,龙二在仓库深处的办公室里见了李迅。
“迅哥,干得不错。”龙二拍拍他的肩膀,“但这才刚开始。”
他铺开一张津塘港区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未来两个月,我要你做三件事。”
“第一,把码头所有仓库的实际控制权拿到手——不管是租、是买,还是‘合作’。特别是三号、七号、十一号,这几个靠近深水泊位的。”
“第二,组建一支‘水上护卫队’。找熟悉水性的老兄弟,配快艇和轻型武器。任务不是打仗,是护航,确保我们的货船从外海到泊位这一段,绝对安全。”
“第三,”龙二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寒意,“盯紧所有试图私自运走物资的船只。不管是日本人的,还是那些汉奸的。发现了,不用拦,记下船号、货物、目的地。然后……把情报卖给需要的人。”
李迅眼中精光一闪:“卖?卖给谁?”
“谁出价高,就卖给谁。”龙二语气平淡,“军统、中统、红票……甚至美国人。但记住,不要直接出面,通过谢若林的渠道。”
“明白!”
万花楼的生意,在六月份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
但真正的交易,已经悄然转移到了常德道1号。
谢若林那间看似普通、内里却机关重重的情报交易所。
六月十日,一场特殊的“拍卖会”在此举行。
参与者只有六人。
他们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由不同的通道,进入完全隔绝的包厢。
谢若林站在中央的小台子上,开口时依旧有些习惯性的结巴,但眼神里的精明,却再也掩盖不住。
“今……今天的货,只有三件。”
他举起第一份文件。
“驻屯军的一位将军私人保险柜的密码,以及……他在瑞士银行的账户尾号。起拍价,五十两黄金。”
几个包厢里,瞬间传出几不可闻的抽气声。
这是龙二通过高桥一夫弄到的“立威棒”。
不是真的要卖。
而是要震慑,要立威。
果然,满场死寂,无人出价。
这东西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这还是敌后,虽说日本人肯定会失败,但碰了驻屯军的人,等于向整个日军驻津塘高层宣战。
谢若林似乎早有预料,扯了扯嘴角,收起文件。
他放出消息的目的就是告诉所有人,这什么都可以卖。
“第二件,”他举起另一份,“行政院即将派往津塘的接收大员名单,以及……他们各自的‘喜好’。起拍价,三十两。”
这一次,竞价声瞬间爆发。
“三十五两!”
“四十两!”
“五十两!”
最终,这份名单以六十五两黄金的天价,被三号包厢的买家拍走。
谢若林心中有数——那是吴敬中派来的人。
这是吴敬中算是捧场,这人是谁,吴敬中早就知道了。
“第三件,”谢若林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贴着每个人的耳朵响起,“美军工程评估小组在津塘的完整行程表,包括他们暗访的几个‘敏感地点’。起拍价……一百两。”
死寂。
一种比刚才更加沉重的死寂。
这份情报,太烫手。
戴笠刚刚严令禁止任何人私下接触美方事务,谁碰谁死。
良久,五号包厢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百二十两。”
谢若林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声音里的一丝腔调……是陆桥山的人?还是马奎的?
他没有点破,只是干脆地敲下木槌。
“成交。”
拍卖会结束,谢若林从后门离开,在巷子里七拐八绕,最终钻进了万花楼的后院。
媚仙已经在等他。
她斜倚在贵妃榻上,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
“怎么样?”
“驻屯军的那份,如咱们预料,没人敢碰。接收名单,吴站长的人拿走了。美军行程……”谢若林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被……被陆桥山的人买走了。”
媚仙挑了挑眉。
“他倒是胆大。”
“戴老板的禁令悬在头上……他……他不敢明着来,但暗地里,还是想抓点东西在手上。”谢若林喘着气分析道,“我猜,他是想等合适的时候,把这份情报‘巧妙’地递上去,既能表功,又不显得是公然违令。”
“聪明反被聪明误。”媚仙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怜悯。
“二爷早就料到了。”
她从榻下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推给谢若林。
“这是二爷给你的。另外,二爷让你办件事。”
“您……您说。”
“陆桥山买了美军行程,肯定会派人去盯梢。你想办法,让他的人……‘偶然’发现一些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媚仙凑近,低语了几句。
谢若林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随即,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潮红涌了上来。
他看向媚仙,眼神里不再是佩服,而是一种仰望和敬畏。
“高……实在是高!”
“我……我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