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一向一声不吭的姬阳冶竟开口反问:“你不走?”
邢鄢摇了摇头:“我想再试一试。”
如果他也走了,这些留下的人肯定会彻底崩溃。
那些伤员,有的不是完全没有行动力,只是相比姬阳冶等人行动迟缓。
他仍想试一试,能否从这片吃人的沼泽里,多抢回几条命。
姬阳冶的眉头蹙了起来。
颜文先于他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重量:“应希不会希望你出事的。”
——毕竟是她亲手将他“拽”上那艘船的,众人有目共睹。
??
邢鄢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知道,但是……”
为什么会和他们一起走呢,为什么会上那艘船……
他的确无法对越狱的应希扣下扳机。
但他为什么不拒绝她?
这个问题,邢鄢在上船后想了很多次。最终只能抓了抓头发,任一丝无奈的烦躁掠过心头——大概,真是鬼迷心窍了。
怎么会抛弃自己的前半生,踏上了一艘背井离乡、前路未卜的飞船?
邢鄢:“情况特殊,她会理解的。”
即便此刻离开沼泽,等待他的也只会是东躲西藏的日子。
他一个北斗人,在帝国是黑户,回到北斗也只能当黑户,除非他先去对自己的行为自首……
前提还是能活着出去……
不如在这里再尽力一次。
他还是想要试试能不能拯救这些生命。
颜文转过头,看了一圈那些正在休憩的幸存者,叹了一口气。
?
邢鄢对姬阳冶和颜文没有怨言,他们留在这儿帮助幸存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还要人牺牲自己吧?
颜文的战斗力并不强,至少不如姬阳冶的风神翼龙“灰灰”来得直观,她的特殊能力——“被毒蝽忽视”也更适合用来逃跑。
而姬阳冶……
作为三人中的战力巅峰,他的状态,远比外表看起来更怪异。
邢鄢是三人中唯一的向导,自然负责起了为姬阳冶配合正面战场的返祖精神体进行疏导与支撑。
可当他的精神力谨慎探入对方的精神图景时,却如同细沙坠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回响,没有共鸣,只有一片死寂的、近乎吞噬感的空旷。
泥牛入海,效用微乎其微。
他感知到的,并非寻常哨兵狂暴紊乱的图景,而更像一面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冰冷坚硬的金刚石镜面。它依旧折射着令人心悸的强度与硬度,可每一道裂痕都深不见底,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成粉末。
——这就是“阎罗”的首领?
?
邢鄢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即使在警校研习过的所有关于哨兵精神紊乱的极端案例中,也未曾记载如此矛盾而危险的图景。
精神世界某种意义上是这个人的心灵映照,但它也是一种客观存在。
尽管邢鄢只进行了最浅层、无需肢体接触的疏导,但姬阳冶精神图景反馈出的那种濒临极限的枯寂与不稳定,已让他脊背发凉。
若有人告诉他,这是一个即将被狂躁吞噬、处于崩溃边缘的将死哨兵,他也毫不怀疑。
金希……
现在应该叫应希了,帝国的3s级哨兵。
应希她,为什么会和他们熟悉呢?
?
这边,见邢鄢很有主见,颜文说:“好吧。”
她心中已有定论。
邢鄢显然是个固执的人。这份固执里或许掺杂着责任,或许还有些更复杂难言的东西,总之,他执意留下,近乎找死。
原本按照阎罗的原则, 她会选择尊重他人命运——可偏偏这个家伙是应希在乎的向导,颜文就不得不再做打算了。
但她也没打算为此搭上自己和姬阳冶。
颜副总的计划简单直接:拖到最后不得不撤离时,就让姬阳冶动手将人打晕带走。
——反正邢鄢打不过姬阳冶。
绑也能绑走。
简单粗暴,且有效,还不用费嘴皮子功夫。
?
“随你。”颜文最终只吐出两个字。
姬阳冶还想说什么,被她拉开去单独说话了。
邢鄢以为达成共识,点了点头:“那我抓紧时间歇一会儿。”
昨夜抵御毒蝽无休止的袭扰、抢救伤员、处理伤口,精神始终高度紧绷,他累得眼底已泛出一片淡淡的青黑。
此刻有人警戒,他青年神稍松,背靠一块嶙峋的石头,几乎在闭眼的瞬间便陷入了沉睡。
……
最初的征兆是一阵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仿佛整片沼泽的淤泥都在翻涌。
紧接着,墨绿色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裂口中喷涌而出,自四面八方的芦苇丛、泥潭深处弹射而起!
危机,来了!
惊呼与怒吼同时炸开。
幸存者们慌乱地抄起手边一切可作武器的东西,背靠背缩紧阵型。
姬阳冶的身影如鬼魅般掠出,而一道遮天蔽日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准备驱赶那些“不识好歹的蚊蝇”!
半途放弃了“趁人睡着敲晕带走”想法的颜文遗憾地朝邢鄢看去一眼。
邢鄢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她那一眼看得人凉飕飕的,但他已下意识握紧了从一位逝者处拾来的长刀!
?……
有毒蝽倒下,也有人类没能躲过喷溅的毒液,抽搐着口吐鲜血而死。
尖叫声不绝于耳,有伤员死去,但伤员越来越多。
邢鄢咬牙,用长刀逼退一只迎面撞来的毒蝽!
……
倏然间!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巨风席卷而来——
也或许是翻滚澎湃的巨浪。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铁板,所有正欲振翅或弹跳的毒蝽,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狠狠摁回地面!
嗡嗡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密集的、令人牙酸的甲壳撞击泥沼的闷响。
泥星四处飞溅,刚才还狰狞狂舞的虫群,此刻竟如雨点般纷纷坠地,徒劳地挣扎着节肢,再也无法飞起。
邢鄢面色凝重,呼吸微窒。
不,那不是风,却比风暴更沉重;也不是浪,却比巨浪更汹涌……
?
“呼、呼……”急促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还有劫后余生又不知所措的恐惧哭声。
“我已经死了吗?”
“这是……什么?”有幸存者颤抖着喃喃。
“精神力。”邢鄢低声吐出答案。
有谁用了精神力。
他若有所感,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颜文。
只见她正望向某个方向,一贯平静无波的眼中,竟清晰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
欣喜。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