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穿透薄雾,守在黄泉路口的鬼差阿七打了个寒颤。今夜的风裹挟着血锈味,刮得引魂幡猎猎作响,他握着哭丧棒的手紧了紧,眼角瞥见泥泞官道上蜷缩着团黑影。
阴风突然大作,王铁柱的魂体开始扭曲膨胀,溃烂的皮肉下钻出无数婴孩的手臂,张牙舞爪地抓向阿七。哭丧棒横扫而出,棒头沾着的朱砂在虚空画出符咒,将恶魂震退三丈。
阿七这才注意到,每枚铜钱都刻着个生辰八字——正是王铁柱至亲之人的命格。九钱镇魂,以血脉为引,这恶魂竟被自己的亲人镇压在此,日日承受阴风蚀骨之痛。
鬼差阿七押着王铁柱往望乡台去时,正逢孟婆在奈何桥头添新汤。老妪瞥见恶魂腰间的铜钱,手中木勺微微一顿:\"造孽哟,这锁魂阵够他在忘川河泡百年的。
望乡台的铜镜映出人间景象,王铁柱的魂体突然剧烈震颤。镜中浮现出破败的茅草屋,他老娘正佝偻着身子熬药,药罐里飘出的不是草药香,而是淡淡的血腥味。
铜镜画面陡转,他媳妇抱着襁褓跪在雨中,发髻散乱地哀求:\"当家的,孩子真不是张屠户的……\"王铁柱记得那夜的雨,记得自己如何将媳妇拖到猪圈,记得婴儿啼哭戛然而止时,手心里黏腻的触感。
地府深处,往生井旁的老槐树突然簌簌作响。守井人阿九抬头望去,只见井水泛起诡异的血色,井沿浮现出王铁柱扭曲的面容。
阿九正要念往生咒,井水突然沸腾,浮现出人间景象:王家祖坟裂开道缝隙,一具腐烂的棺材板被顶开,枯骨手中攥着半块带血的玉佩。
井中画面突变,李员外府邸张灯结彩,新娘盖头下的面容竟与王铁柱媳妇有七分相似。阳玉突然发出红光,棺材里的枯骨猛地坐起,空洞的眼窝直勾勾盯着虚空。
阿九指尖掐诀,往生井水面泛起涟漪,倒映出更多往事:王铁柱妹妹被夫家沉塘那夜,阴玉浸在血水里,将她的怨念封印其中;老妇临终前吐出的血痰里,藏着块带牙印的碎银子;甚至王铁柱自戕时,柴刀上还沾着邻家孩童的糖葫芦……
十殿阎罗齐聚时,三生石突然迸出裂痕。判官笔在生死簿上疾书,墨汁却诡异地倒流回笔尖。秦广王皱眉看着跪在殿下的王铁柱,这恶魂周身竟萦绕着功德金光。
阎罗王突然起身,三生石上的裂痕竟组成个\"情\"字。众殿君这才发现,王铁柱腰间的九枚铜钱,每枚都刻着不同的名字——老娘、媳妇、妹妹,甚至还有邻家被吓傻的孩童。
大殿阴风骤起,王铁柱溃烂的魂体突然开始重组。老妇的银发、媳妇的嫁衣、妹妹的绣鞋……无数记忆碎片如蝴蝶穿花,在他周身织就件百衲衣。
还魂崖前,孟婆汤突然结出冰花。王铁柱站在崖边,脚下是翻滚的业火红莲,身后是阿七举着的引魂幡。
王铁柱转身,溃烂的面容已恢复如初,露出张憨厚的庄稼汉的脸。空深深一揖,腰间铜钱叮当作响:\"娘,儿子来给您赔罪了。
业火突然暴涨,映出人间景象:王家祖坟上,九株并蒂莲破土而出,每朵莲花都裹着枚铜钱。村口老槐树下,个跛脚孩童正将糖葫芦分给野狗,孩童眉心,一点朱砂痣鲜红欲滴。
王铁柱接过汤碗,却将汤汁洒向还魂崖。泪滴落入业火,竟开出朵朵白梅。他最后看了眼人间,纵身跃入火海。
三年后清明,王家沟来了个跛脚货郎。他筐里装着糖葫芦和绣花鞋,每双鞋底都藏着枚铜钱。村童围着货郎唱童谣,货郎却盯着村口老槐树发呆——树皮上隐约可见个\"柱\"字,被新长的枝桠遮了大半。
夜半子时,货郎悄悄来到王家祖坟。九株并蒂莲在月光下摇曳,莲心各坐着个婴孩,眉心皆有朱砂。货郎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轻轻放在最大那株莲下。
阴风起时,货郎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他对着虚空作揖,腰间隐约露出半截锁链。簌簌作响,仿佛有谁在低语:\"铁柱哥,下辈子……\"
货郎转身走向晨光,跛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他不知道,自己每走一步,身后就绽开朵彼岸花,花蕊中藏着滴清泪,在朝阳下化作七彩琉璃。
地府深处,往生井突然泛起涟漪。阿九看着井中新浮现的命簿,嘴角勾起笑意。命簿上写着:王铁柱,第九世轮回,功德圆满,特许带记忆投胎,赐名——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