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上了土路。
这条路更窄,两旁是茂密的杂草丛和零星的树木,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车灯只能照亮前方一小段路面。
几秒钟后,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
不是垃圾的腐臭,而是一种……甜腻中带着辛辣的气味。
有点象烂水果,又有点象化工原料泄漏。
气味是从空调通风口进来的。
孙长富皱了皱眉,伸手去关空调。
但已经晚了。
那股气味迅速在车厢内弥漫开来,越来越浓。
他的眼睛开始发涩,喉咙发紧,呼吸也变得困难。
有……有毒??
孙长富慌了。
他必须立刻停车,离开车子!
脚踩向刹车——
刹车踏板的感觉不对。
软绵绵的,踩下去几乎没有阻力。
他用力踩到底,车子减速的效果微乎其微!
刹车失灵了?!
孙长富的瞳孔骤然收缩。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疯狂地拉动手刹。
手刹杆被拉起,但车子依旧在向前滑行,速度没有明显下降。
手刹也失效了!
土路前方是一个缓坡,坡度不大,但足够让失去制动的车子继续加速。
孙长富猛打方向盘,试图让车子撞向路边的栏杆,利用摩擦力停下来。
方向盘转动的角度比他预想的大!
车子剧烈地向右偏转,车头狠狠撞进了路边的一块草丛。
“砰!”
一声闷响,车前保险杠撞上了一块埋在草丛里的水泥块。
车子猛地顿住,引擎盖翘起,白色的烟雾从缝隙里冒了出来。
撞击的力量让孙长富的身体向前冲去,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
安全气囊没有弹出来。
他头晕目眩,胸口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但他顾不上这些。
车内的古怪气味还在,必须立刻出去!
他解安全带,去推车门。
驾驶座的车门变形了,卡死了,推不开。
他又扑向副驾驶座,从中间爬过去,用力推副驾驶的门。
副驾驶的门也卡住了,只推开了一条缝隙,就被变形的门框死死抵住。
缝隙太小,人根本出不去。
孙长富被困在了车里。
烟雾从引擎盖的缝隙里不断冒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车内甜腻辛辣的气味混合着烟雾,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抓起放在仪表盘上的手机,想要求救。
屏幕亮起,信号栏显示:无服务。
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信号!
绝望像冰水一样漫过心头。
孙长富用拳头砸车窗玻璃。
“砰!砰!”
车窗玻璃是贴了膜的,很结实,拳头砸上去只有沉闷的响声。
他喘着粗气,环顾车内,想找点什么硬物。
视线落在了后座那个手动气泵上。
他爬回后座,抓起气泵,用金属把手狠狠砸向副驾驶的车窗。
“哐!哐!哐!”
连续几下重击,车窗玻璃终于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再一下!
“哗啦!”
玻璃碎裂开来。
孙长富丢开气泵,用手扒开碎玻璃,不顾被划伤的手臂,奋力从窗口钻了出去。
碎玻璃划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
但他终于出来了。
他跌坐在草丛里,大口喘着气,试图驱散肺里那些古怪的气味。
车子还在冒烟,引擎盖下传来“噼啪”的声响。
不能待在这里,万一车子起火甚至爆炸……
孙长富挣扎着站起来。
他辨别了一下方向。
夜色浓重,月光惨淡,他没走出十步。
脚下毫无征兆地一空!
一个隐蔽在杂草下的坑洞瞬间吞噬了他。
“噗通!”
他直直摔进坑底,潮湿的淤泥和腐烂杂物瞬间没到大腿。
一股混杂着浓烈化学品的剧毒恶臭猛地涌上,呛得他眼前发黑,剧烈咳嗽。
孙长富挣扎着想爬起来,但淤泥吸住了他的手脚,让他使不上力。
他勉强稳住身体,手在粘稠的泥浆里摸索支撑点,指尖却触到了坑壁。
一个冰冷的认知猛地砸进他混乱的脑海。
这触感、这结构、这位置……
这是当年那个临时倾倒点!
为了把污染废料更快排进下方土塘,挖掘机在这里挖出一个漏斗形的浅坑。
后来事故爆发,只用推土机草草覆了一层薄土掩盖。
他刚才那一脚,踩塌了这层早已不堪重负的“盖子”。
他僵硬地抬起头。
月光下,他能看清自己正趴在坑洞边缘,下半身陷在淤泥里。
而身下的土层,正发出细微而持续的“沙沙”声,那是泥沙和碎砾在不可阻挡地流失,流向下方不远处那片在夜色中墨绿色的水面——那个吞噬一切的污染水塘。
在车中闻到的恶臭的味道正是此处传来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不能动。
他不敢再用力。
任何一点额外的震动,都可能让这个本就脆弱的坑洞边缘彻底崩塌。
到时候,他会连同大量的淤泥和碎石,一起滑下缓坡,掉进那个恶臭的污染水塘里。
水塘里的污水,含有高浓度的重金属和有毒化学物质。
掉进去……绝无生还可能。
孙长富僵住了。
他保持着那个狼狈的姿势,一动不动。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滴进眼睛,又涩又疼。
但他不敢抬手去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夜风吹过草丛,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远处垃圾堆的警示灯忽明忽灭。
身下的土层流失的声音越来越清淅。
“沙……沙……”
像死神的脚步声,正在缓缓靠近。
孙长富的牙齿开始打颤。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孩子。
他们是不是也这样,躺在病床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却无能为力?
他们的父母,是不是也这样,眼睁睁看着孩子受苦,却求救无门?
报应……
这个词终于狠狠地砸在了他的意识里。
他曾经认为,报应是针对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现在他明白了,报应不分高低。
它只找手上沾了血、心里藏着恶的人。
他克扣防渗材料费用时,可曾想过那些村民要喝污染的水?
他威胁维权代表时,可曾想过那些孩子正在病床上挣扎?
他处理那些“特殊废弃物”,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最后的存在痕迹彻底抹去时,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尤豫?
没有。
他只觉得,钱进了口袋,麻烦丢给了别人。
反正那些人,翻不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