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盛怒(1 / 1)

霍去病大营。

一骑快马奔来,卷起漫天沙尘。

马背上的骑士,盔甲上带着中军大营的徽记。

“霍校尉接令!”

传令兵滚鞍下马,动作急促,声音却压抑着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兴奋。

“大将军有令!”

“前将军赵信所部,已与敌接战!右将军苏建所部,侧翼迂回!”

“命你部,即刻停止追击,收拢部队,向主力大营方向佯动!”

什么?

佯动?

八百虎贲的欢呼声渐渐平息,人人脸上都写满了不解。

打了这么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正该乘胜追击,为何要后撤?

“校尉……”

一名亲兵迟疑地开口。

霍去病没有回答。

他接过那卷薄薄的绢帛军令,目光落在末尾那个毫不起眼的签押上。

卫青的私印。

比常规军令上盖的位置,偏了半分。

这是他们舅甥间的暗号。

——鱼已入网,准备收钩。

所谓赵信接战,是假。

赵信叛逃,是真。

所谓苏建迂回,是假。

苏建诱敌,是真。

那个巨大的陷阱,在他脑中轰然成型。

伊稚斜单于的主力,果然倾巢而出了。

那个老狐狸以为自己撕开了一个缺口,却不知,他正一头扎进卫青为他准备的口袋里。

而他霍去病的这次奇袭,这场大胜……

就是把口袋扎紧的最后一根绳!

“走!”

霍去病猛地抬头,眼中再无半分喜悦,只剩下猎人看到猎物时,那种冰冷刺骨的专注。

“回师!”

他翻身上马,动作快如电闪。

“我们……去给舅舅扎口袋!”

八百虎贲,没有一句废话。

他们沉默地调转马头,随着他们年轻的侯爷,朝着那片真正的杀机,决死冲锋。

长安,椒房殿。

殿内燃着安神香,香气却无法渗透入那份冰冷的宁静。

东方朔坐在席上,面前的几枚龟甲,裂纹清晰。

他捻起一枚,轻轻一笑。

“成了。”

卫子夫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平静如镜湖。

“王桑宫里的小太监,已经把‘雪绒花开了’的消息,送出去了。”

一旁的玉娇端上茶,低声道:“娘娘,一切都按计划在走。”

“刘陵的刀,终于递出来了。”

卫子夫端起茶杯,指尖温润。

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从夏婵中毒,到“妖后”谣言,再到赵信这条线。

刘陵以为自己在暗处,却不知,她走的每一步,都在别人的棋盘上。

卫子夫看向东方朔。

“先生,卦象如何?”

东方朔将龟甲收起,脸色前所未有的轻松。

“天意,终归是站在大汉这一边。”

他看着卫子夫,一字一顿。

“娘娘,该您登台了。”

卫子夫的瞳孔,映出烛火。

她明白了。

现在,轮到她来演这出戏的最高潮。

她猛地站起身,故意撞翻了面前的茶杯。

滚烫的茶水泼在手上,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她快步冲向殿门,动作快得让所有宫人措手不及。

她一把夺过门口侍卫悬挂的宫禁腰牌,紧紧攥在手里。

“备车!”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被刻意注入了极致的惊惧与愤怒,变得尖锐,划破了椒房殿的宁静。

“宣室殿!”

“挡我者——死!”

宣室殿。

刘彻刚刚听完公孙弘的奏报,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北境的战争,有卫青在,他很放心。

那张由他、卫青、卫子夫三人共同织就的大网,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该用何种罪名,将那些藏在暗处的硕鼠,一网打尽。

就在这时。

“陛下!”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宣室殿的庄严肃穆。

卫子夫一身常服,发髻散乱,不顾所有内侍和卫兵的阻拦,疯了一般冲了进来。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皇后失仪,擅闯前殿?

刘彻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被恰到好处的惊怒所取代。

演得不错。

他看到了卫子夫那张煞白如纸的脸,和她眼中那份几乎要溢出来的、极致的惊惶。

他的心,配合着“猛地一沉”。

“子夫?”

“陛下!”

卫子夫的声音都在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厥。

“北境!北境出事了!”

“‘雪绒花’……开了!”

雪绒花?

刘彻的瞳孔骤然收缩,将一个帝王应有的震惊,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想起来了,那是刘陵的密语!

不等他开口追问。

“八百里加急——!!”

一声比卫子夫更加凄厉的嘶吼,从殿外传来。

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像一截枯木,踉跄着冲进大殿。

他每一步,都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这名死士,是郭舍人亲手挑选的。

他冲到御阶之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浸透的竹简,高高举起。

“大将军……危矣……”

说完这四个字,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头一歪,完美地“气绝当场”。

整个宣室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与噩耗,震得魂飞魄散。

郭舍人连滚带爬地跑下御阶,捡起那卷沉重的竹简,颤抖着呈了上去。

刘彻一把夺过。

竹简上,每一个用血写成的字,都像是剧本上的台词。

“前将军赵信叛,降匈奴。”

“右将军苏建没,全军覆没。”

“伊稚斜倾主力围我中军,大将军死战,臣……血书求援!”

“咔嚓——”

坚硬的楠木御案,在刘彻一掌之下,应声碎裂!

这是信号。

总攻的信号。

木屑纷飞。

刘彻的脸上,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站在殿下,同样浑身冰冷的卫子夫。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她,投向了廷尉张汤。

“张汤。”

他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没有重量,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朕让你查的锦帕。”

“查到了吗?”

张汤出列,躬身,声音平板得没有一丝情绪。

“回陛下,已查明。”

“元朔五年秋,王桑以‘为先太后祈福’为名,于召狱密会罪妇刘陵。”

“刘陵授其锦帕与虎头铜信物,并传密语:‘北境的雪绒花,该开了’。”

“王桑随后买通建章营校尉程某,将信物与密语,亲手交予……前将军,赵信。”

张汤每说一句,朝堂之上,便有一片大臣的脸色,惨白一分。

刺杀。

中毒。

谣言。

叛国。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被张汤冰冷的声音,串成了一条完整而致命的锁链!

锁链的尽头,直指那个看似柔弱无害,此刻正在长信殿中“为国祈福”的女人!

刘陵!

王桑!

刘彻笑了。

他慢慢地站起身,眼中那死寂的平静,终于被一片焚尽天地的血色风暴所取代。

“张汤。”

“臣在。”

“传朕旨意。”

刘彻的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封锁长信殿。”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那些已经吓得抖如筛糠的王氏宗亲。

然后,他看向卫子夫,露出了一个只有她能看懂的,冰冷的微笑。

“皇后。”

“臣妾在。”

卫子夫敛去所有惊惶,恢复了一国之后的端庄与威仪。

“长信殿的王夫人,算计我大汉军魂,劳苦功高。”

“你代朕,亲自去请她。”

“到这宣室殿来……观礼。”

“朕要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倚仗的一切,是如何化为齑粉的。”

长信宫。

王桑跪在佛前,捻着佛珠,脸上带着一抹诡异而满足的微笑。

算算时日,北境的“雪绒花”,该开了。

卫青完了。

卫子夫那个妖后,也该完了。

她正沉浸在这美妙的幻想中。

“吱呀——”

殿门被推开。

王桑不悦地皱起眉。

她看到的,不是慌乱的宫人,而是一身皇后大妆,仪态万千的卫子夫。

在她身后,是黑压压一片,沉默肃杀的宫廷卫士。

王桑的心,咯噔一下。

她强作镇定地站起身。

“皇后娘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卫子夫一步步走近她,脸上带着悲悯的微笑,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王夫人。”

“本宫,是来谢谢你的。”

“谢我?”王桑一愣。

“是啊。”

卫子夫在她面前站定,声音轻柔如梦呓。

“多谢你的‘雪绒花’。”

“若不是你,这条藏在阴沟里这么多年的大鱼,还真不好钓呢。”

王桑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卫子夫俯下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哦,忘了告诉你。”

“陛下……在宣室殿设了宴,请你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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