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恩典(1 / 1)

渭水之畔,风声鹤唳。

那只握着她手腕的大手,滚烫如烙铁。

卫子夫没有挣扎。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刘彻指腹之下,那因极力压抑而剧烈跳动的脉搏。

风暴,正在他体内汇聚。

而她,就是风眼。

“朕,要了。”

刘彻的声音,比这渭水之畔的风更刺骨。

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死寂的空气里,也楔入远处那个女人摇摇欲坠的身体里。

卫子夫的余光瞥见,皇后陈阿娇脚下虚浮,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仰去。

身后随侍的女史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架住,才没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狼狈地瘫倒在地。

可怜,又可悲。

卫子夫的脑海中,冷漠地浮现出这几个字。

这个女人,前世今生,都蠢得如出一辙。

她永远看不懂,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君,而后才是夫。

她更看不懂,此刻的暴怒与占有,并非因为爱,而是一个帝王的棋局,被她那愚蠢的嫉妒,搅乱了。

陈阿娇攥紧了拳,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血腥气混杂着滔天的屈辱,烧得她几欲疯狂。

“陛下。”

她的声音在发颤,却极力维持着身为皇后那可笑的威严。

“此女乃永巷奴婢,按我大汉律例,本在遣散之列。”

她强迫自己迎上刘彻的目光,一字一顿。

“您这是要为了一个奴婢,乱了祖宗的规矩?”

刘彻笑了。

卫子夫能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纯粹的、属于帝王的,足以碾碎一切的傲慢。

“规矩?”

他往前踏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如山岳,将她完全挡在了身后。

“在这未央宫,在这大汉的天下。”

“朕,就是规矩。”

空气瞬间凝固成冰。

那股肃杀之气,让在场所有宫人连呼吸都停滞了。

卫子夫垂下眼帘,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他这是在对陈阿娇说话,也是在对这满场的眼睛,更是对那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执棋者说话。

他要用最蛮横的姿态,将她这枚棋子,死死地钉在棋盘上,让她成为所有火力的焦点。

就在这死寂的顶点,一个尖细的唱喏声,如同一把磨得锃亮的利刃,悍然划破长空。

“太皇太后——驾到——!”

来了。

卫子夫心中默念。

这盘棋,真正的主角,终于登场了。

无形的威压,自远处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濯龙池。

刘彻握着她手腕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眼中的滔天风暴,被这股更强大,更不容抗拒的威压,硬生生地按了回去。

但他没有松手。

也未曾后退。

乌压压的人群跪了一地,噤若寒蝉,头也不敢抬。

窦漪房的鸾驾,像一片移动的阴云,缓缓停下。

车帘紧闭,无人得见真容。

只有那道苍老、威严,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从纱幔之后清晰地传来,每一个字都敲在人的心上。

“皇帝,今日是遣散宫人的日子,你在这里,做什么?”

平淡的问话,却比雷霆万钧更具分量。

陈阿娇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到鸾驾之前。

“皇祖母!”

她声音凄厉,字字泣血。

“陛下要将一介本应放逐出宫的宫人带入后宫之中!”

“此女来历不明,恐是妖邪,蛊惑君心!”

“求皇祖母下旨,将她就地正法,以清君侧!”

她重重叩首,额头与冰冷的青石板剧烈碰撞,发出沉闷的、绝望的声响。

卫子夫静静地听着。

哭诉、定罪、诛心。

三步走的构陷,可惜,用错了对象,也用错了时机。

纱幔之后,是长久的沉默。

每一息的等待,都在凌迟着陈阿娇最后的希望。

卫子夫知道,那位眼盲心明的太皇太后,在等。

等另一位玩家入场。

果然,又一阵环佩声响。

王娡的凤驾到了。

她没有惊动任何人,步履沉静地走下车驾,先对着窦漪房的鸾驾,恭敬地福了一礼。

随即,她走到陈阿娇身侧。

她没有去扶。

她只是垂眸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儿媳,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训诫。

“皇后。”

“何为国母?”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君王移情而心不乱。为了区区一个宫人,你便失了六宫之主的气度与分寸。”

好一招釜底抽薪。

卫子夫心中冷笑。

王娡这番话,看似训诫,实则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剥夺陈阿娇身为皇后的体面,将她钉在了“善妒”与“无能”的耻辱柱上。

高明。

刘彻抓住了这个空隙。

他对着鸾驾的方向,微微躬身。

“皇祖母。”

他的声音沉稳,再无方才的锋芒毕露,却更显坚定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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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儿并非不知体恤皇后。”

“只是此女,卫子夫,于我大汉有功。”

来了,好戏来了。

卫子夫听着他将自己的功绩一一摆上台面,心中毫无波澜。

“嘉禾”、“黑谷”、“时疫”。

他不说私情,不谈宠爱,只谈利弊,只论江山。

他要的不是一个女人。

他要的是一个功臣,一个象征,一个向天下宣告“唯才是举”的活招牌。

这个理由,重若泰山,无人可以反驳。

果然,王娡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母亲,陛下所言,是为了江山社稷。”

她转向刘彻,又看向陈阿娇,姿态无可指责。

“卫姬有功,理应封赏。但皇后乃国母,颜面亦不可轻慢。”

“依儿臣愚见,不若将卫姬接入兰林殿,暂为家人子。”

“一来,全了陛下爱才惜才之心。”

“二来,也让她日日感念皇后恩德,为今日的冲撞,时时赎罪。”

卫子夫在心中为王娡鼓了鼓掌。

这一手,打得天衣无缝。

既给了皇帝台阶,又用“恩德”和“赎罪”两个词,堵死了陈阿娇所有的话。

她,卫子夫,成了皇太后送给皇帝的“恩典”,也成了皇后必须捏着鼻子认下的“羞辱”。

纱幔之后,终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

窦漪房的声音里,满是挥之不去的疲倦。

“皇帝大了,后宫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鸾驾缓缓启动。

经过陈阿娇身边时,那道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仿佛一阵风。

只有陈阿娇一个人听见。

“阿娇,记住,你是馆陶的女儿。”

那句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更是……最后的通牒。

陈阿娇猛地抬头,鸾驾已经远去。

她看向身边含笑的王娡,又看向那个被刘彻重新牵起手的女人。

刘彻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他牵着她,从跪地的人群中走过。

从哭得肝肠寸断的秋菊身旁走过。

从陈阿娇那张死灰般的脸前走过。

他将她,带上了那辆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御驾。

厚重的车帘落下。

隔绝了内外。

卫子夫知道,从这一刻起,永巷的卫子夫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兰林殿的卫姬。

是皇帝的刀,太后的棋,皇后的眼中钉。

也是她自己,布下的第一颗,反客为主的棋子。

车轮启动,碾过青石,碾过落叶,碾过椒房殿最后一点尊严。

陈阿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脸上,再没有一滴眼泪。

只有一片,死寂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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