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天方舟穿透重峦叠嶂般的星云尘埃与时空湍流,带着“星尘之约”的馈赠与“肃正坟场”的警示,终于回到了联盟核心疆域的边缘哨站。方舟甫一停靠,早已得到紧急讯息的医疗与工程团队便蜂拥而上,接管了那几名在“概念虚无毒素”攻击下依旧昏迷的研究员,并对受损的星舟进行紧急检修。
青木道尊与北辰星君甚至来不及换下沾染着星尘与硝烟气息的衣袍,便在第一时间被等候多时的议庭卫队直接护送至“原点”旧址附近新建的、拥有最高级别防护与信息屏蔽的“中央议政穹顶”。临行前,青木将那枚形态已变的“源初道契”与记录着人类文明数据库的隔离储存器贴身藏好,而北辰则紧握着那几片敖荒遗留下的、作为信物与纪念的龙鳞。
议政穹顶内,气氛凝重如铁。临时议庭的全体核心成员——瑶光、木渊大长老、械灵a-01(本体光影)、心象观梦者领袖“织梦者”壁矮人至高工匠格罗姆·铁砧、虫群主宰链接体“蜂后思维”、灵能歌者首席“谐律”塞拉芬——早已齐聚,甚至还包括了近期与联盟关系愈发密切的“时光守护者”观察员(一个笼罩在流动时沙中的朦胧人形)与“镜像遗民”使者(一个身体表面如水银般不断反射周围景象的无面者)。所有人都知道,这次使团的回归,带回的绝非仅仅是外交成果。
青木道尊没有任何寒暄与修饰,直接以最清晰、最凝练的语言,结合“源初道契”共鸣投影出的部分记忆片段,向众人完整汇报了“沉眠之纱”星云的奇遇、“星尘之约”的订立、敖荒传承的馈赠,以及返航途中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肃正坟场”的诡异景象、“守墓人”悲壮托付与牺牲。
随着他的叙述,议庭内的温度仿佛在不断下降。当听到敖荒散尽龙魂、以最后的力量守护龙蛋与订立契约时,众人面露肃然与震撼;当听到“肃正协议”那冰冷的“绝对秩序”理念,及其操控遗骸、格式化能量的恐怖手段时,即便是以绝对理性着称的械灵a-01,其光影也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与凝滞;而当零·七最后的声音与“诺亚”方舟自毁的景象通过记忆片段重现时,一股深沉的悲悯与寒意笼罩了所有人。
汇报结束,议庭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穹顶模拟出的、缓慢流转的星图微光,映照着众人或凝重、或沉思、或忧虑的面容。
“混沌纪元……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复杂。”最终,瑶光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她指尖萦绕着一缕月华,似乎以此平复心绪,“我们不仅要面对未知的混沌法则与现象,还要面对从过去纪元遗留下来的、理念各异的‘遗民’与‘清道夫’。归寂之主带来‘终结’,‘肃正协议’追求‘静滞’……而我们现在行走的,却是一条充满变数、强调演化与可能的‘新生’之路。这条路上,似乎天生就与它们格格不入。”
“那个‘肃正协议’的威胁,必须重新评估。”北辰星君沉声道,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龙鳞,发出清脆的声响,“它们的技术与力量体系,明显与我们,甚至与归寂军团都不同。它们似乎更擅长‘控制’与‘转化’秩序能量,对我们的常规防御手段存在某种克制。七所言,它们是一个庞大的、拥有严密层级的‘协议’或‘组织’,并非孤立的个体或军团。这次遭遇的,很可能只是其外围的自动清理单元。”
木渊大长老捋着长须,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星尘之约’固然是莫大机缘,但也将守护‘龙眠星域’的重任压在了我们肩上。如今又知晓‘肃正协议’这类存在可能在深空游弋,我们的防御压力……太大了。联盟新创,百废待兴,资源、人力、技术都捉襟见肘。”
“资源与技术问题,或许可以从敖荒的传承与零·七的数据库中找到部分解决方案。”玉衡仙子开口道,她在青木道尊汇报时,就已经快速浏览了部分已解密的人类文明数据库概要,“星辰龙族对空间与能量的理解,人类文明‘泛银河共同体’巅峰时期的科技成就,其中不少思路和技术路径,对我们应对混沌环境、提升防御与探索能力,都可能有极大的启发。但需要时间消化、研究、本土化。”
“时间……”时光守护者的观察员发出了沙哑的、仿佛砂轮摩擦般的声音,其周身的时沙流转速度微微加快,“恰恰是我们可能最缺乏的东西。归寂源头的冲突在持续,混沌在蔓延,‘肃正协议’这类存在可能在苏醒或靠近……纪元更迭的‘窗口期’,不会太长。诸多变量正在汇聚,指向一个……可能很快到来的‘临界点’。”
“我们需要一个更高效、更具前瞻性的决策与执行体系。”一直沉默的械灵a-01突然开口,其光影稳定下来,散发出理性的光芒,“临时议庭是基于战争状态建立的,反应迅速,但缺乏长期规划与精细分工。面对如今这种多线作战(应对混沌、守护约定、防备潜在威胁、研究发展)、信息爆炸、资源有限的复杂局面,我们需要将‘源初联盟’从一个松散的、以抵抗为主要目标的联合体,真正建设成为一个能够适应混沌纪元、可持续生存与发展的‘文明政权’或‘星际邦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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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提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建设政权?邦联?”铁砧,晶壁矮人的至高工匠,声音如同闷雷,他握紧了巨大的符文战锤(尽管在议庭中这更像权杖),“我们矮人只关心锻造与守护!复杂的政治架构只会带来无谓的纷争与内耗!现在大敌当前,应该集中所有力量,打造更坚固的堡垒和更锋利的武器!”
“集中力量是必要的,”蜂后思维发出嗡嗡的、带着多重回音的精神波动,“但如何集中?由谁决定资源的分配、技术的方向、对外策略?虫群可以高效执行命令,但需要清晰、统一、且符合集体生存最高利益的指令源头。目前的多方协商模式,在应对突发危机时,效率尚可,但对于长期、复杂的战略规划,确实显得迟缓且易生龃龉。”
“心象文明关注精神的和谐与共鸣,”织梦者阿萨的光影如梦似幻,声音轻柔却坚定,“一个健康的政治体,其决策层应与民众的集体意识产生良性共振。目前,联盟的共识更多建立在‘对抗寂灭’这一共同恐惧与目标上。如今外部威胁形式变化,内部诉求也可能分化。我们需要建立更能反映各方诉求、凝聚新共识的机制,否则信念的根基可能动摇。”
灵能歌者塞拉芬则抬起手臂,指尖流淌出几个纯净的音符,化作光符悬浮空中:“谐律存在于差异的统一之中。不同的文明,如同不同的声部,强行同化会失去色彩,完全放任又会陷入混乱。我们需要一部‘乐章总谱’,一个既能保留各声部特色,又能确保整体和谐与前进方向的……根本性约定。这或许比一个简单的‘政权’概念更重要。”
议庭内顿时议论纷纷,各方代表基于自身文明特质与利益关切,提出了不同看法。有的强调效率与集权,有的重视共识与和谐,有的担忧权力失衡,有的则对任何可能削弱自身独立性的架构抱有本能的警惕。
青木道尊与瑶光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预料到了会有关于此的讨论,但没想到会如此直接、如此激烈地在此刻爆发。这本身就说明了局势的紧迫与内部压力的增长。
“诸位,请稍安勿躁。”青木道尊缓缓起身,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令人心静的力量,他特意将“源初道契”令牌置于身前桌面,令牌上混沌光晕与星辰龙影交相辉映,“械灵代表的提议,触及了我们联盟未来生存与发展的根本。建设一个更稳固、更高效、更能应对复杂挑战的共同体,确有必要。但这绝非意味着否定我们过去基于自愿、信任与共同目标而建立的联盟根基,更不是要强行统一或压制任何一方的特色与诉求。”
他环视众人,目光诚挚:“林辰道祖创立联盟,倡导‘源初归一’,其核心是‘包容、演化、共生’。我们今日探讨未来架构,也应秉承此道。它不是要建造一个冰冷的统治机器,而是要构筑一个能够让各方文明在混沌纪元中更好生存、发展、相互扶持、共同探索的……‘家园’与‘方舟’。”
“或许,”瑶光接口道,月华在她周身流转,声音清越,“我们可以借鉴一些思路。例如,在保留各方文明高度自治与特色的前提下,设立一个由各方代表组成的、权力更加明晰、分工更加具体的‘常设执行机构’,负责日常治理、资源协调、危机应对与长期规划。同时,设立一个更具广泛代表性的‘决策咨询机构’或‘公民大会’,确保重大决策能够反映更广泛的民意与智慧。而类似于‘源初道契’这样的、承载着共同信念与最高契约的圣物,则可以成为超越具体机构、象征联盟统一意志与根本原则的‘镇盟之宝’与‘最终仲裁依据’。”
这个相对折中、注重制衡与原则性的思路,让议庭内的争论声稍稍平息了一些。各方开始认真思考其可行性。
“那么,具体该如何构建?权力如何分配?决策流程如何设定?资源如何调配?”铁砧直指核心问题,矮人的务实性格展露无遗,“这些细节,才是最容易引发矛盾和裂痕的地方。”
“这正是我们需要共同商讨、逐步完善的。”北辰星君朗声道,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龙鳞,“就像敖荒前辈将守护之责托付给我们,是基于对我们信念的认可。我们联盟内部架构的革新,也必须建立在更深的相互理解、信任与共同的未来愿景之上。这需要时间,需要坦诚的沟通,甚至可能需要一定的妥协。”
“但在此之前,”械灵a-01的光影闪烁了一下,“我们至少可以先确立一些基本原则与紧急应对机制。例如,成立一个直属议庭的‘跨文明危机应对小组’,专门处理类似‘肃正协议’单位出现等突发高危事件,拥有在紧急状态下调动部分联盟资源的临时权限。同时,成立‘技术整合与战略研究总署’,统筹分析敖荒传承、人类数据库以及我们自身的研究成果,尽快转化为实际生产力与防御力。”
这个务实且紧迫的建议得到了大多数代表的赞同。毕竟,潜在的威胁不会等待他们慢慢完善政治架构。
最终,经过数日紧张而激烈的辩论、妥协与协商,临时议庭达成了一系列初步决议:
成立“源初联盟常设执行委员会”:由原九方核心代表各派一名固定委员,新增“时光守护者”与“镜像遗民”作为特邀顾问委员。委员会负责联盟日常行政、资源统筹(建立贡献度积分制度)、基础建设、内务安全等。设轮值主席,由各方委员按任期轮流担任。
升级“源初议会”为“联盟最高决策会议”:扩大代表范围,除核心文明外,吸纳更多中型势力、重要学术团体、功勋卓着的个体代表加入。负责审议重大战略、法律法规、对外条约、预算决算等。常设执行委员会对其负责。
确立“源初道契”为联盟最高法理与信念象征:其共鸣所反映的“新生可能性”脉动,将作为联盟长远发展的重要参考坐标。重大争议或原则性问题,可尝试通过深度共鸣道契寻求启示或共识。
紧急通过《跨文明危机联合应对法案》:据此成立“危机应对小组”,由北辰星君担任首任组长,拥有在紧急状态下有限的特别授权。
成立“技术整合与战略研究总署(技研总署)”:由玉衡仙子暂代署长,械灵a-01、人类数据库解析团队、龙族传承研究小组等并入其中,全力推进技术转化与战略研究。
启动“龙眠星域永久性防御堡垒群建设计划(摇篮壁垒计划)”:作为履行“星尘之约”的第一步,调动联盟资源,在“沉眠之纱”星云外围关键节点,开始建设以“秩序灯塔”为基础、融合龙族符文与人类防御科技的永久性哨站与防御平台。
这些决议,标志着源初联盟开始从战争应急状态,向一个更有组织、更具深度的常态文明共同体艰难转型。虽然只是雏形,许多细节有待完善,矛盾与分歧依然潜伏,但至少,他们迈出了面对混沌纪元复杂局面的、关键的制度化第一步。
然而,就在决议刚刚达成,各方代表准备散去,着手落实各项任务时,一份来自技研总署下属“混沌观测中心”的加急密报,被直接送到了议庭每一位核心成员的面前。
密报的内容,让所有人刚刚稍缓的脸色,再次变得无比难看。
观测中心设在联盟疆域外围、靠近一处相对稳定混沌现象区的“静默观测站”,在例行监测中,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异常的空间广播信号。信号来源不明,加密方式古老但已被技研总署初步破译(部分得益于人类数据库中的密码学资料)。
信号内容只有一句不断重复的话,用的是某种早已失传的上古星际贸易通用语:
“饥饿……永恒的饥饿……美味的新秩序……混乱中的嫩芽……找到……吞噬……进化……”
伴随这段令人不寒而栗的广播,观测站还记录到,信号来源方向,一片原本平静的、只有微弱混沌涟漪的星域,其空间结构正在发生诡异的“融化”与“重组”,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深沉的维度睡梦中,被“饥饿”唤醒,缓缓蠕动身躯,将目光投向了秩序尚存的区域……
新的、未知的威胁,甚至可能比“肃正协议”更加诡异、更加直接,已然出现。
混沌纪元,果然不会给予任何喘息之机。
议政穹顶内,刚刚因达成决议而稍有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青木道尊握紧了桌上的“源初道契”,北辰星君的手指抚过龙鳞边缘,瑶光的月华无声流转……
基石刚刚开始铺设,裂痕尚未弥合,而来自深空的、更加刺骨的风暴,已然掀起了前奏。联盟的未来,注定要在不断的危机、抉择与砥砺中,艰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