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床上躺着的男人眼皮颤动,放在床头柜上的电话虫哼唱着海军歌谣。
视线模糊。
卡洛斯脸上的呆滞持续了数分钟。
“好吵啊,是谁?”
电话虫?
卡洛斯刚想探出手拿话筒,却在牵扯到伤口时痛嘶一声。
“抱歉,我现在还在养伤,请问您是谁?”
“如果需要海军帮助的话,我会帮你连络支部的其他同僚。”
电话虫:“老夫是海军本部少将波鲁萨利诺。”
本部的少将!?
卡洛斯目露惊讶,不顾受伤的身体,急忙下床站好行礼。
“是,少将大人!”
“少尉卡洛斯向您问好!”
“不用多礼呢,老夫不是那种顽固派。”
稍作沉吟,考虑好要如何展开对话的波鲁萨利诺慢悠悠开口。
“昨晚的事情我听说了,胆敢向大海贼巴泽尔发起冲锋,你的胆魄还真是不错呢。”
“卡洛斯少尉,”
“是,您说!”不顾崩开血流的伤口,卡洛斯再次挺直腰杆。
“愿不愿意来伟大航路,老夫麾下正好还缺一支胆敢向所有邪恶者亮剑的正义海兵。”
卡洛斯张大嘴巴,一脸不可思议。
“可是,少将大人,您在伟大航路,为什么会听说我的名字?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尉。
“胆敢向巴泽尔发起冲锋的男人,不管他的实力怎么样,至少他的勇气值得称赞。”
电话虫从蜗壳里拿出指甲剪开始修剪触手。
“是,能和您一起航行我觉得十分荣幸!但调令的问题————”
“那不是你需要担心的,既然你答应的话,我会立刻让战国大将将你调来老夫这边。”
“最后一个问题————”
电话虫放下指甲剪,目光灼灼地看向卡洛斯。
“卡洛斯少尉,如果未来你看到自己的上级在欺负平民,你会怎么办呢?”
上级欺负平民?
卡洛斯没有丝毫尤豫,表情严肃:“即便是我的上级也不能欺负平民!”
“吾等海军是世界政府用来保护平民的正义之兵!”
“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会沾污正义的行为出现,即便是我的上级也不行!我一定会向本部提出抗议!”
电话虫露出玩味笑容。
“好好养伤吧,卡洛斯少尉,老夫会带着调令亲自去北海接你的。
“是,少将!”
咔恰——
等电话虫挂断,卡洛斯这才重新躺好。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
在充满激情的肾上腺素退下后,撕裂身体的疼痛席卷灵魂。
“嘶,那个男人还真是强,竟然只是一记指枪就击败我吗?”
回想起昨夜和大海贼巴泽尔的战斗,卡洛斯总觉得有些奇怪。
对方那一击明明有杀掉他的能力,却在最后故意击偏。
而且在攻击前还让自己一定要看清楚————
“奇奇怪怪的,算了不管了,这一次也算是因祸得福。”
“终于得到去本部进修的名额了!!”
就在卡洛斯兴奋自己前途无量的未来时,特拉法尔加医院的办公室内。
巴泽尔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浓茶坐下。
就在这时,门突然从外面推开。
“我知道了,手术的话就安排在上午十点好了,我会尽力的。”
走进门的青年医生在看到巴泽尔时先是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赶走护士。
“今天的病房巡视就麻烦你了,我需要整理一下手术思路。”
“好的医生。”
砰—咔哒——
门被反锁,青年医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伟大航路的大海贼是打算找我看病吗?”
“看来你听说了昨晚的事情,怎么称呼?”
巴泽尔挤出微笑脸,开始散发不要钱的善意和真诚。
“劳伦医生,我这一次来是为了邀请你添加我们。”
一开口巴泽尔就直奔主题。
“邀请我?”劳伦一脸莫明其妙,“我的名气应该还没有传到伟大航路那边去吧?”
“不用妄自菲薄,若是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又怎么会特意从新世界跑来北海。”
端起茶杯吹去浮叶,轻呷一口后巴泽尔这才面带微笑开口。
“我们百兽正好缺专业的医生,如果你能添加,对我们百兽海贼团全体人员来说都是很棒的一件事。”
瞳孔中倒映着男人的真诚笑容,但劳伦却始终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一早他就听说了大海贼跑到弗雷凡斯的事情,本以为对方是看上了这里的珀铅。
没想到对方的目标竟然是自己?
“可是您不觉得太匪夷所思了吗,伟大航路的大人物跑到这种小地方邀请我添加,如果换做是您,您会同意吗?”
“我会。”
看到男人恬不知耻地点头,劳伦瞬间语塞。
对方都这么厚脸皮了,他还能说什么?
“这座城市,”
放下茶杯,巴泽尔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
“和童话一样,洁白无瑕,又充满生机和活力,但劳伦。”
“你知道珀铅病,不,是珀铅毒吗?”
珀铅————毒?!
劳伦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你为什么会说是毒————等等!如果是毒的话那一切就都能说通了!”
“别瞎费心了。”
巴泽尔眺望着白色城镇,轻声打断青年医生的思绪。
“珀铅的毒素一旦进入体内是无法驱除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这种毒素进人体后,少量部分会被人体排出体外,大部分却会沉积在体内,引发诸如头晕、乏力、腹痛等征状。”
“一旦体内的铅毒含量超过50克,就有极大可能致死。”
听到这话的劳伦神色微变。
“而这座城市,已经病入膏盲了。”
巴泽尔看着街道上扛着镐头,皮肤染上块块白斑的挖矿工人,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八十年前,世界政府的专家来这里探查地质,在确认铂铅拥有巨大利益的同时,也发现了铅毒。”
“但为了贝利,他们选择隐瞒真相。”
“结果就是铂铅病的诞生。”
“天真的你们还以为这是传染病,嘛,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对。”
“贝利之毒已经传染到你们弗雷凡斯所有人的灵魂中了。”
“现在就算你跑出医院,告诉那些挖矿之人,说铂铅有毒,你猜他们会不会信?”
转过身,巴泽尔背靠在窗框上。
看向劳伦的目光满是戏谑。
“现在你应该猜到我为什么会邀请你了,劳伦医生。”
“你的医术或许可以救下允许治疔的身体疾病,但你却无法治疔灵魂上的疾病。”
“哪怕有一天你成了万能药,治好了铂铅病,我敢拿脑袋保证。”
“那些采矿的工人一定会变本加厉,因为你成为了万能药,他们更能肆无忌惮地去挖掘铂铅。”
“我————”劳伦刚蹦出一个音节的嘴巴又闭上。
【我还想努力试试】
这句话被重新吞会腹中。
他清楚这个男人没有说谎。
生活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他太清楚铂铅工人的执念和疯狂了。
“你什么都做不了,劳伦。”
走到青年医生身边,巴泽尔语重心长道:“你敢跳出去揭露真相就是在断世界政府的财路,在断那些铂铅工人的财路,o
“你和你的小女友一定会被特工杀掉,就算世界政府不打算理你们。”
“终有一天,你们也会被失去理智的铂铅病人迁怒,他们会怨恨,会责怪你这个无能的医生。”
“邻国会担心传染病传到他们那边,然后对你们弗雷凡斯发起正义的围剿。”
“在杀光这个国家的人之后,他们会抢走剩下的铂铅大发一笔,事后还能被北海其他贵族夸奖做了对的事。”
“这就是人性啊,医生。”
劳伦沉默起身,走至窗前眺望。
目光所及都是他钟爱的一切。
他发誓要在这座童话之城迎娶自己最爱的人。
他发誓一定会成为医术最强的医生。
但今天————
他的内心涌出一股无力感。
他终究只是一个人类,不是能够医治所有病的万能药。
“还真是疯狂啊,为了一点贝利,竟然选择隐瞒真相吗————”
苦笑声在房间内响起。
巴泽尔和劳伦并肩而站,轻缓低沉的声音象极了魔鬼的低语。
“病的不是弗雷凡斯,是这个世界,医生。”
“如果世界政府能公布真相,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在无知中痛苦死去。”
“如果世界政府能派遣医生和科学家研究珀铅病,那这个王国还能发展得更好。”
“我之所以会邀请你添加,是因为我看到了世界的烂疮,我想用我自己的力量治好这个世界。”
“海贼?”
呵————
一声饱含无奈和辛酸的叹息从巴泽尔口中传出。
“我们百兽杀的人再多,但大都也是身为海贼的同僚。”
“名义上是创世神后代的天龙人,他们杀的人比我们多得多。”
“三年一度的脱兔竞赛,整座小岛的生命将全部化作供他们取乐的猎物。”
“身在北海的你可能不清楚天龙人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但我行走于伟大航路,却看见了太多不该看到的东西。”
“我看到了天龙人因为某个男人的妻子貌美,便将她抓回圣地玛丽乔亚折磨”
o
“之后我为了朋友冲进圣地玛丽乔亚。”
“看到了缺骼膊断腿,甚至只剩下头颅和心脏都能活下来的怪物。”
“这双眼睛见证了太多悲剧,劳伦。”
劳伦通红的双眼下意识看向男人。
瞳孔中倒映着露出悲之色的巴泽尔。
“你被人用牙齿咬住裤腿,求你杀了他的人类吗?”
劳伦愣住。
“你被人用没有嘴唇的牙床祈求,祈求你杀光世界上所有的天龙人吗?”
“————够了!”
双拳攥紧,口喘粗气。
身为医生本该理智,但在这一刻,劳伦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巴泽尔所说的画面。
“我没有骗你的必要,是真的就是真的,我无法编造出那种地狱恶魔看到都会胆寒的画面。”
话到这稍作停顿,巴泽尔知道身旁这个男人已经到了某种临界点。
医生是很矛盾的职业。
他们必须保证自己“无情”,这样才不会共情病人的生死悲欢。
但他们却也是最重感情的人。
正因为他们太了解生死离别的悲,才知道身为医生的自己不能共情。
若是每一个医生都将自己代入他人的悲伤,那握住手术刀的手要怎么稳住?
他们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绪导致某一次手术失败。
“好好考虑一下吧,医生。”
巴泽尔在劳伦肩头轻拍几下。
“是添加我们一起医治这个已经病入膏盲的世界,还是留在这里,去拯救一群已经无药可救的疯子。”
“我会在这里待1天,1天后不管你有没有连络我,我会立刻启程离开。”
“劳伦,”
半只脚踏出办公室,巴泽尔先是朝门口站着的橘发女性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侧过脸。
“我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现在之所以会感觉迷茫。”
“是因为你知道我没有撒谎,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我所说的一切都在颠复你对世界的认知。”
“我很期待你添加我们。”
“混沌,我们走。”
黑暗中突然张开一道大嘴将巴泽尔吞下,随后消失不见。
“劳伦————”
橘色头发的年轻女性抱着病例板,看向自家恋人的目光满是忧色。
“大海贼巴泽尔,束手就擒,别以为这里是医院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少尉,等等啊少尉!您还不能下床啊!”
卡洛斯坐着轮椅快速赶来,目光扫过房间内外。
“奇怪,那个护士不是说有奇怪的人出没吗,人呢?”
劳伦收拾好心情,转过身勉强挤出一抹笑脸。
“没有什么奇怪的人,刚刚只是我和护士长在聊珀铅病的医治方法。”
“是这样吗————”
看着海兵们推着那名海军少尉返回病房,劳伦再也撑不住。
几个跟跄跌坐在椅子上。
砰——!
门被再度关上。
“我没事,艾拉。”
劳伦将恋人搂在怀里,摘下眼镜,脸埋在那头橘色秀发中。
“你全听到了对吧?”
艾拉轻轻搂住男人的脑袋。
“恩,全部。”
“————我该怎么办,艾拉?”
“我能听出来那个男人没有说谎,珀铅病之所以无法治愈,或许正是因为它不是传染病,而是毒素。”
“我没有办法阻止弗雷凡斯停下珀铅生意,先不说世界政府会怎么处理我。”
“国王一定会以迷乱国心为由将我抓起来,可能还会给我戴上庸医的称号。”
“你也会被我牵连,但真相————”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心中的苦楚,艾拉调整了一下姿势,将恋人的脑袋抱在怀中。
“不要紧,劳伦,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我相信你的判断。”
“你是很善良的人,也是一名合格的医生,所以~”
“放手去做吧,只要你不会后悔就够了。”
后悔————
埋首的劳伦心中纠结,蓦然,一丝决然闪过。
“我要去做正确的事情,艾拉!”
“我要将珀铅病的事情公之于众!真相不应该被掩埋,所有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我无法治疔珀铅病,但至少、至少要让我治疔好他们的贪婪病!”
“生命拥有超越一切金银财宝的重量,相信他们在听到真相后一定会醒悟的1
”
傍晚,弗雷凡斯的女神广场——
粗略组装好的木架被集束灯光照亮。
恰好从矿场下班的工人或是来此游玩的游客皆是停下脚步。
对着木架上的男人指指点点。
“没错啊医生,我正想去找你开点止痛药啊!”
”
眼看木架下方汇聚的人群越来越多,劳伦站起身,深呼吸几次后睁开眼。
“大家!!”
“我要在这里告诉你们一个真相!”
“我无法治愈珀铅病!因为它根本就不是传染病,而是铅毒!!”
这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但还不等他们反驳,拿起喇叭的年轻医生继续说着自己分析得到的真相。
其中就包含了世界政府隐瞒的东西。
“————所有人都有资格知道真相,我知道我说出这话肯定会死,但!”
“我绝对不能让真相掩埋在阴谋之下!!”
台下一片安静,劳伦察觉到不对,停下演讲,低头看去。
那些入目所及的目光除了震惊外,更多的是无奈和幻想破灭的不知所措。
“劳伦医生,”
突然,最靠近木架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
“我们不在意那些,只要珀铅能给我们带来贝利就够了。”
“十年,只要我们能干满十年,就能得到家人一辈子都花不完的贝利。”
“我也是,”另外一人无奈开口,“我的爱人病了,需要很多很多的贝利,我只能走上这条路。”
“你说出的不是真相啊医生,是杀死生活的最后一颗弹丸,唉!”
“至少,至少之前我们还抱着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可是现在——”
劳伦呆主。
“嘘————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啊,你这个庸医!”
空酒瓶飞上半空,正好砸中劳伦的额头。
男人跟跄倒下,鲜血糊住视线。
“没错没错,自己医术不行竟然还说珀铅病是毒!呸!庸医!!”
“这家伙肯定是想吓走我们,然后独自占有珀铅!!”
“没错啊,肯定是这样,大家!以后不要去特拉法尔加医院看病了,那里的医生都是庸医!!”
“你们————”
劳伦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些朝自己丢东西的工人。
其中有不少自己熟悉的面孔,但在此刻却感觉无比陌生。
“这就是现实,劳伦。”
空无一人的黑暗中突然传出巴泽尔的声音。
“你认为真相更为重要,但他们却认为贝利比所有东西都重要。”
“你瞧最开始说话的那几个人,他们是理智的好人不会错,但他们不得不走上这条路。”
“天秤的一边是珀铅病,一边是得病的家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劳伦沉默。
“至于另外大部分的人,那群蠢货只能看到脚下而不是未来,他们的灵魂早已被巨大的利益杀掉。”
“剩下的只是一具在死亡降临前绝不会停下的躯壳。”
“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说谎啊!!”
劳伦的愤怒发泄迎来更多的咒骂,甚至已经有工人用镐头拆卸木台。
虚空中伸出一只手臂,混沌虚影化作泡影消失。
巴泽尔抓住劳伦跳上附近房屋的顶端。
“这就是人性,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现实。”
“跟我离开吧,劳伦。
“用你的手术刀去治疔这个病态的世界。”
“病的不是弗雷凡斯,是这个世界啊!”
“特拉法尔加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