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林景肃主动传来的会面讯息时,一号心中着实掠过一丝讶异。
全球各地自称“太虚仙宗”的神秘修士横空出世,以雷霆手段清剿作乱的超凡存在,确实让各国压力骤减。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最重要的是最早与官方接触、却因冲突而离去的林景肃林仙长,如今又在哪里?
会面安排在一处静谧的备用安全屋。
林景肃依旧是一身素雅长袍,气质出尘,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之色,显然这段时日并非闲游。
略作寒暄,一号便神色郑重地率先开口,语气诚恳:“林仙长,此次会面,我首先要代表我方,为之前的一些不当行为表示深切歉意。”
“无论是医疗科研组未经充分沟通的探查,还是沈若言同志在紧急会议上的失控质问,我们态度上确有轻慢与冒犯之处。这是我们的过失。”
林景肃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于对方如此直接且坦诚的致歉。
他随即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平和的笑意,话语同样坦荡而恳切:“您言重了。若见远超凡俗之力,便只知顶礼膜拜,不思探究其理,乃至不敢心生‘他日或可企及’之念,那先民筚路蓝缕、制器悟道、一步步将文明推至今日的壮举,意义又何在?”
他稍作停顿,又道:“至于沈若言组长……当初制定策略时,她便提出过异议,恐逼使对方铤而走险,造成更大伤亡。”
“是我坚持己见,并向她担保不会出现问题。如今有如此惨重的损失,她愤怒、质疑,乃是情有可原。她是在为逝去的生命问责,此心可鉴。”
一号目光微凝,瞬间从这番话中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
林景肃对“伤亡”的坦然承担和清晰归因,隐隐指向了一种可能。
他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丝急切:“仙长之意是……对于眼下已然造成的伤亡,您有解决之道?”
“是。”林景肃的回答简洁而肯定,没有任何迂回,“可以解决。”
先前布局时,他仅有约八成把握;但在成功捕获并初步解析了那诡异的“系统”之后,他已然找到了逆转的关键法门。
此言一出,饶是一号久经风浪,心中也不由剧震,几乎瞬间将其他所有事务排在了后面。
他毫不犹豫地恳切道:“若能挽回无辜者的生命,避免更多家庭破碎,无论需要何种配合,请仙长尽管直言!我方必将倾尽全力!”
“这正是我此番前来,寻求与您会面的主要原因。”林景肃也肃然道,目光清澈而坚定,“要完成此事,非我一人之力可及。我需要国家的配合。”
当最后一只肆虐的怪物在剑光中湮灭,笼罩全球的死亡阴影暂时退去。
幸存的人们从废墟、从掩体、从一切可以藏身的角落里缓缓走出,站在了曾经是家园的瓦砾之上。
最初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脆弱的泡沫,在触及现实的瞬间便破裂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庞大、更加沉重、几乎要将人彻底吞没的情绪海啸。
是抚摸亲人冰冷脸庞时,指尖传来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剧痛;
是看着化为焦土的房子,所有一切灰飞烟灭的痛。
恨那些凭空出现、带来无妄之灾的妖魔!
恨这突如其来的世道!
恨命运为何独独选中了自己,承受这失去一切的重压!
明天在哪里?熟悉的世界一夕倾覆。
迷茫未来该走向何方?
而当他们抬头,望向那些悬停于半空、衣袂飘然、正在收敛剑光的“太虚仙宗”弟子时,复杂的情绪更是翻涌沸腾。
感激。是真切的。
若非这些宛若天降的修士,或许无人能够幸存。
但怨恨的毒芽,同样在心底滋生。——为什么你们不能来得更早一点?!如果再早一天,不,哪怕再早几个小时,我的孩子是不是就不会死?我的爱人亲人是不是就能活下来?!
还有对政府的怒火与质疑!
你们事先知道多少?为什么没有预警?为什么保护不了我们?
那些昂贵的税款养着的军队和武器,到底做了什么?!
悲伤、痛苦、愤怒、迷茫、感激、怨恨、质疑……无数种情绪在断壁残垣间交织、碰撞、发酵。
它们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承载,一个答案。
废墟之上,逐渐响起了压抑的啜泣,零星的质问,最终汇成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一致的声浪,回荡在每一个受灾地区的上空:
“我们需要解释!”
“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面对汹涌的民意与亟待重整的秩序,最高级别的紧急会议在绝密状态下召开。
与会者寥寥,却代表着这颗星球上最具权力的意志。
东大没有多余寒暄,以最凝练的语言,陈述了与林景肃接触的全过程,重点落在了那匪夷所思的解决方案上。
“……综上所述,林仙长提出的方法是——时空回溯。”这四个字在加密线路中回荡,带来了长达十几秒的绝对沉寂。
“时空……回溯?”某个声音终于打破沉默:“这听起来太……太超出我们现有的认知框架了。这不仅仅是对已发生事件的干涉,这是对因果律本身的……”
“先生,请看看窗外,或者看看你手边任何一份伤亡报告。”
另一个冰冷的声音截断了他,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哪一样符合我们过去的‘认知框架’?吸血鬼、修仙者、城市大小的浓雾……哪一样不是彻头彻尾的‘不可思议’?我们早已不在熟悉的剧本里了。”
“一场全球性的噩梦。”有人低声附和。
质疑转向了核心:“我们能够相信他吗?相信这个……林景肃,以及他背后所谓的‘太虚仙宗’?谁能保证这不是另一个层面的操纵或陷阱?”
回答带着沉重的现实分量:“我们还有‘相信’之外的第二个选项吗?民众的情绪火山即将爆发,社会秩序处在崩解边缘。常规的救灾、抚恤、解释,在如此规模的创伤面前,杯水车薪。我们急需一个‘奇迹’来稳定一切,哪怕这个奇迹来自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
“政府的公信力,”有人苦涩地指出,“在此次事件中已经跌至冰点。我们未能预警,未能保护,这是事实。”
“民众同样别无选择。”另一人接口,语气复杂,“他们需要希望,需要一个能让他们从废墟中站起身的理由,而不仅仅是一份抚恤金和一场追悼会。‘让一切回到灾难发生前’——这个诱惑,无人能够抵抗。”
“哦,上帝……”一声无意识的叹息。
“忘了上帝吧,至少在此刻,在这个会议室里,祂给不了我们方案。”
“糟糕的事实,糟糕的对话。”
利弊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反复权衡。怀疑、恐惧、对未知力量的忌惮依然存在,但更强大的驱动力是对秩序崩溃的预见,以及对那唯一“解决方案”的极度渴求。
表决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一致。
你可以指责这些身处权力巅峰的人物贪婪、自私、习惯于利益计算,但在文明存续的悬崖边,他们展现出了与其地位相匹配的、近乎冷酷的清醒与果决。
“通过。”
“附议。”
“……同意。”
决议形成。一份超越现有国际框架、倾尽全球残余资源配合“太虚仙宗”实施“时空回溯”计划的绝密指令,开始以最高优先级下发。
人类文明,即将赌上一切,去换取一个重写悲剧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