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尊位立,神威涤荡北疆己过月余。
伏龙神域并未因魔主伏诛而立刻展开雷霆万钧的扩张,反而陷入一种外松内紧的沉寂。林默深知,新得的阎罗权柄如同刚刚淬炼的神兵,需细细打磨方能如臂使指;初建的阴司体系更是稚嫩,贸然将触角伸及全洲,只会导致秩序崩坏,徒留笑柄。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了阴阳司本身。
大殿依旧森严,但内部变化堪称日新月异。判官台旁,不再是空无一物。借助初啼的轮回神力与对“明辨”、“记录”法则的领悟,小莲成功凝聚出了功过司与赏善罚恶司的虚影雏形。
功过司虚影如同一面巨大的玉璧,其上光点流转,缓慢地自动记录着东华洲范围内一些较为突出的善行与恶迹(目前仅限于对阴阳秩序或一地民生造成较大影响的事件),虽远不及生死簿详尽,却也能为判官审判提供辅助参考。而赏善罚恶司则更像一个由神力构成的复杂罗盘,其上的指针会根据功过司的记录与生死簿的反馈,隐隐指向业力深重或功德显赫之人的方位,为鬼差行动提供模糊指引。
这两司的建立,极大地提升了阴司的运转效率。小莲不再需要事必躬亲处理每一个亡魂,一些业力浅薄、生平简单的魂魄,可由功过司记录初步判定,再由低阶鬼差执行引渡或送往生池。
同时,阴兵的训练与编制也步入正轨。石安引地脉阴气,结合林默赋予的阎罗神力,在神域边缘开辟了一处阴兵演武场。新接引的、心志较为坚定且略有武艺基础的亡魂,在经过初步净化和忠诚考验后,便会投入演武场,由最早那批阴兵担任教官,操练军阵,熟悉如何运用制式魂器(由神力凝聚的刀盾锁链)对抗邪祟、镇压恶魂。
这一日,演武场上煞气冲霄,百名新晋阴兵正结阵演练“锁魂阵”,灰白色的军阵之气连成一片,竟能短暂困住一头由小莲特意抓来的、相当于筑基期的“伥鬼”。虽然阵法稚嫩,时常被伥鬼冲破,但己初具规模。
“进度尚可。”林默的神念扫过演武场,微微颔首。阴司的武力,是维持秩序的保障,急不得。
他的主要精力,则放在了构建覆盖北疆洲的“阴魂接引网络”上。这并非一蹴而就之事。他与石安配合,以伏龙岗为核心,优先梳理、稳固连接北疆洲各郡主城的地脉节点,并在这些节点附近的城隍庙或大型土地祠中,悄然设下阴司法印作为坐标。
每稳固一处节点,小莲便会派遣一队较为得力的鬼差,携带着蕴含一丝阎罗神力的“引魂幡”仿制品前往驻扎。他们的任务并非立刻大规模接引亡魂,而是先行“勘测”——记录该区域亡魂聚集情况、强大邪诡盘踞之地、以及当地修行势力对亡魂的态度。信息通过地脉节点源源不断传回阴阳司,由功过司记录整理。
于是,北疆洲各地开始出现一些奇闻异事:
苍梧郡郡守年老体衰,病榻缠绵许久,一夜忽梦两名身穿灰白甲胄、手持奇异幡旗的兵士立于床前,对其一生政绩善恶略作评点,言其阳寿将尽,三日后将来引其魂魄,嘱其早作安排。郡守惊醒,汗流浃背,将梦中所言告知心腹师爷,竟与自身所做几件隐秘亏心事分毫不差!三日后,郡守无疾而终,家人称其面容安详。其后,城中确有模糊传闻,称夜半见阴风过巷,似有甲胄铿锵之声。
黑山域边缘,一伙以劫掠为生、恶贯满盈的马匪,其山寨一夜之间被浓雾笼罩,雾中隐有锁链拖动与凄厉惨嚎之声传出。次日雾散,寨中马匪尽数暴毙,面目扭曲惊恐,身上却无半点伤痕。有胆大者潜入,只见山寨聚义厅墙壁上,以焦黑痕迹写着一个大大的“罚”字,阴冷之气久久不散。附近乡镇百姓则拍手称快,纷纷传言是阎罗爷派阴兵来收人了。
这些事件零散发生,影响范围有限,却像一颗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持续地扩散着“青林阎罗”与“阴阳秩序”的涟漪。恐惧与敬畏在暗中滋生,尤其是在那些心中有鬼的权贵与修行者之中。而对底层百姓而言,这更像是黑暗中透出的一丝微光——原来,作恶真的会有报应,死后也并非完全虚无。
洲牧府对此保持了诡异的沉默。秦牧的书案上,关于此类事件的报告堆积如山。他与李清风多次密议。“大人,阴司触角延伸速度远超预期。其手段…看似温和,实则步步为营,正在无形中瓦解各地自行其是的驭诡势力与宗族权威。”李清风语气凝重。
秦牧手指敲着桌面,看着一份关于某郡豪强之子突然收敛恶行、开始吃斋念佛的报告,淡淡道:“只要他不公然对抗朝廷律法,不行割据之事,反而替我等清理了些积年毒瘤,维稳地方…陛下‘试祀之地’的口谕,便仍有效。传令各郡,继续观察,非必要…不干预。另外,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混入那些新立的阎罗祠,看看他们到底在宣扬什么。”
万魂宗的隐匿则更加彻底,仿佛真的放弃了北疆洲。但林默通过阎罗权柄,能隐约感知到一些极其隐晦的、带着污秽气息的神念,如同毒蛇般在洲界之外游弋,窥探着北疆洲内的变化,尤其是阴司接引亡魂的细节。他知道,血魂老祖绝未死心,只是在等待,或许是在准备更阴毒的手段,或许是在等待更强的援军。
林默并不急躁。他稳坐伏龙岗,每日里或体悟阎罗权柄,细化阴司法则;或引动东华洲地脉灵气,福泽那些信仰虔诚、风气淳朴的地区,降下些风调雨顺的小恩泽,持续收获并纯化着香火愿力;或与小莲推演完善阴律,思考如何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更复杂情况(如修行者死后魂灵的处理、功德深厚者的优待等)。
这一日,他的神念例行扫过青林县下属一个名为“小溪村”的偏僻村落。此村信仰颇为虔诚,村头立着的小型阎罗祠香火不断。然而此刻,村中却弥漫着一股恐慌绝望的气息。
并非邪祟作乱,而是人祸。村中唯一通往外界换取盐铁的山路,因连日暴雨引发山体滑坡,彻底堵塞,更有巨石悬于半山,险象环生。村中青壮尝试疏通,却险些造成二次塌方,死伤数人。如今村落己成孤岛,存粮渐罄,盐巴即将耗尽,老弱妇孺啼哭不止,村长只得带领村民在阎罗祠前跪拜哭求,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此事于阎罗权柄而言,微不足道,甚至不涉及阴阳秩序。林默只需一个念头,便可调动地脉之力,轻易疏通道路,搬开巨石。
但他并未立刻出手。
他沉吟片刻,一道神谕悄然传入正在处理文牒(记录各地传回信息)的小莲耳中。
片刻后,小溪村阎罗祠内,那泥塑的阎罗神像双眼,竟微微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神光。正绝望跪拜的村长浑身一颤,脑中莫名响起一个威严而温和的声音,指引他如何组织村民,利用山势、林木,以最安全有效的方式清理部分滑坡体,并指出了悬石最脆弱的支撑点…
村民将信将疑,但绝望之下只得依言尝试。数日后,在一阵小心翼翼的施工后,那巨大悬石竟真的轰然滚落,却巧妙地避开了村庄,而滑坡体也被清理出一条可供人通行的小道!虽车辆仍无法通行,但己解了燃眉之急!
全村狂喜,皆言是阎罗爷显灵指点!对阎罗的信仰瞬间达到顶峰,香火愿力精纯无比。
伏龙岗上,林默感受着那奔涌而来的、带着极致感激与虔诚的愿力,微微点头。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神恩…当如此。”
他不仅要建立秩序,更要引导生民自强。这才是可持续的神道根基。
北疆洲的阴司之网,就在这一件件或大或小、或显或隐的事件中,缓慢而坚定地编织着。风暴来临前的宁静下,是力量的积蓄与秩序的萌芽。林默的目光偶尔会投向西方那片“寂灭之墟”,但他知道,时机未至。眼下,唯有将北疆洲彻底化为铁板一块,方能无后顾之忧地,去探寻那更深邃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