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彪伏诛,吴先生魂飞魄散,笼罩在黑山镇镇诡司上空的阴霾似乎被那煌煌神火一扫而空。然而,土地庙神域内的林默,神念非但没有放松,反而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镇诡司地牢深处那被神火短暂压制的深渊意志残留的污秽烙印。那烙印如同活物,深深嵌入地脉之中,丝丝缕缕墨绿色的邪气正顽强地、缓慢地向外渗透,污染着流经此地的纯净地气。这污染极其细微,却带着“血瘟之主”特有的扭曲与恶毒,寻常手段根本无法察觉,更遑论清除。
“血瘟之源未除,祸根深种。”林默的声音在寂静的神域内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诛两邪,尤其是最后击退深渊意志冲击,对他刚刚晋升的土地神位而言,消耗远超预期。神道符诏的金光略显黯淡,神域内积累的香火愿力也消耗了近七成。信徒们因目睹神威而激增的信仰,如涓涓细流汇入,但填补这巨大的消耗仍需时间。
“当务之急,是遏制污染扩散,防止‘血瘟之劫’提前爆发!”林默心念电转。他调动所剩不多的神力,以土地神职沟通黑山镇地脉。金色的神念如同细密的网,小心翼翼地笼罩住镇诡司下方被污染的地脉节点,试图将其暂时隔绝、封印。
嗡——!
神力触及污染烙印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污秽反噬之力传来,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啃噬着林默的神念。神道符诏金光流转,奋力净化、驱散,但污染烙印如同跗骨之蛆,与地脉纠缠极深,强行拔除不仅消耗巨大,更可能伤及地脉根本,引发更大范围的地气紊乱甚至地陷!
“好霸道的邪力!仅凭土地神位的神力,想要彻底净化或完全封印,力有未逮。”林默心中凛然。他果断放弃了强攻,转而以更柔和、更消耗耐心的方式,将神力化作一层薄薄的金色光膜,覆盖在污染烙印表面,如同给溃烂的伤口贴上药膏,最大限度地延缓邪气渗透的速度。
“此乃权宜之计,拖延时间。必须尽快积累香火,提升神位!城隍神职的‘监察阴阳、梳理地脉’之能,或可解此困厄!”晋升城隍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与此同时,黑山镇的气氛并未因张彪伏诛而变得轻松,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不安。
镇诡司一片狼藉。地牢的爆炸和大范围的神火净化,造成了不小的破坏和伤亡。赵虎强撑着精神,在残垣断壁中指挥幸存的力士收敛同袍尸骨,救治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甜腥腐败气息。这气息极淡,混杂在血腥和焦糊之中,常人难以分辨,却让赵虎的心沉到了谷底。
“赵…赵头儿…”一个年轻的力士脸色发青,捂着肚子,虚弱地走过来,“弟兄们…好多人都…都开始拉肚子,发低烧…浑身没力气…感觉…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发冷…”
赵虎心头一紧,猛地看向西周。果然,不少幸存的力士和杂役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面色苍白,嘴唇发绀,精神萎靡,有的甚至开始干呕。他自己也感到一阵阵莫名的寒意和头晕。
“难道是…瘟疫?!”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攫住了赵虎。他想起了吴先生那恐怖的疫病小鬼,想起了张彪献祭时那冲天而起的墨绿色邪光!
“快!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隔离!用艾草熏染衙门各处!取干净的井水,煮沸了喝!”赵虎嘶声下令,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他冲出镇诡司,奔向镇上的医馆。老郎中搭了几个病人的脉,翻看了眼睑舌苔,脸色越来越难看。
“怪病…从未见过!”老郎中声音发颤,“脉象虚浮杂乱,邪气入体极深…像是…像是某种恶寒湿毒,但又带着说不出的邪性…恐怕…恐怕会传染!”
“瘟疫!是瘟疫啊!”不知是谁在人群中惊恐地喊了一声。恐慌如同燎原之火,瞬间点燃了整个黑山镇!
“瘟神来了!是瘟神惩罚!”
“都怪镇诡司!张彪那个天杀的引来了邪神!”
“土地爷!土地爷救命啊!”
“快跑啊!离开黑山镇!”
哭喊声、叫骂声、祈祷声、推搡踩踏声混杂在一起。原本因土地神显圣诛邪而刚刚升起的希望,被突如其来的病魔轻易击碎。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这座饱经苦难的小镇。
恐慌之下,谣言西起。有人将矛头首指镇诡司,认为是张彪和吴先生的邪法引来了灾祸;也有人开始怀疑那刚刚显圣的土地神是否真的能庇护一方,甚至有人恶意揣测,是土地神与邪神斗法,波及了凡人。各种流言在茶馆、街巷、难民营中疯狂传播,如同看不见的毒瘴,侵蚀着刚刚凝聚的脆弱信仰。
土地庙前,人流比往日更多了。但其中真正虔诚祈祷者却少了许多。大部分人是来哭诉、质问、甚至是发泄不满的。
“土地爷!您显显灵吧!我家男人快不行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求您收了神通吧!”
“是不是我们不够心诚?我们愿意供奉!求您祛除瘟疫啊!”
“假的!都是假的!什么土地爷,根本护不住我们!”
嘈杂的意念如同无数根针,刺向林默的神念。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些原本稳定的信徒,其香火愿力也因恐慌和病痛的折磨而变得驳杂、动摇,甚至带上了怨气。这无疑大大延缓了他恢复神力的速度。
林默心中沉重。他理解凡人的恐惧,但这无端的怨怼和信仰的动摇,也让他感到了神道之路的艰难。他尝试降下微弱的安抚神光,笼罩在土地庙附近,让聚集于此的人心神稍定,病痛略减。但这只是杯水车薪。邪气污染源自地脉,又混杂了“血瘟之主”的诡异特性,他此刻的神力,只能延缓其爆发,却无法大规模祛除己经侵入人体的病气。
“根源在地脉污染,寻常药石难医。强行祛除,消耗巨大,效果却未必好。”林默冷静分析着困境,“必须找到能承载神力、大规模净化病气的媒介!否则,瘟疫一旦失控蔓延,不仅信徒锐减,香火枯竭,整个黑山镇将沦为死域,那地脉深处的邪秽烙印更会借此汲取死亡怨气,加速复苏!”
他的神念扫过神域内虔诚祈祷的信徒们。小莲依旧昏迷,但气息在神域滋养下还算平稳。流民营中,那个曾被他救下的孤女小草,正用瘦弱的肩膀照顾着同样染病的老人,口中不停地低声祈祷着,她的信仰之光虽微弱,却异常纯净坚定。还有更多像她一样在绝望中坚守着对土地神信任的面孔。
“民心可用,但需引导,需希望。”林默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土地庙神龛前,那几缕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上。
香火!
纯粹的香火愿力,蕴含着信徒的心念之光,是他神力的源泉。但同时,香火本身,是否也能成为承载神力、祛除邪秽的媒介?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神道符诏金光流转,开始推演这个想法的可行性。将神力与纯净的香火愿力结合,赋予其特定的“净化”、“祛邪”、“安魂”神职属性,再通过信徒的祈祷和焚烧的香烛为载体,释放出去如同在凡间播撒神力的种子!
“此法…或可一试!”林默眼中神光一闪。这需要他对香火的控制达到极其精微的程度,更需要信徒自身虔诚的心念作为引子。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可能反噬信徒,也可能浪费宝贵的香火神力。但,这是目前唯一能大规模、低成本遏制瘟疫蔓延的希望!
就在林默凝神推演之际,神念猛地一动。他“看”向黑水河的方向!
一股浓烈的不祥黑气,正从黑水河上游的某个河湾处冲天而起!那黑气翻滚扭曲,带着浓郁的水腥味和刺骨的阴寒,与地脉污染散发的甜腥腐败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充满了死亡与诡谲的意味!
“河湾浮尸…水鬼作祟?”林默的神念瞬间锁定了黑气源头。只见那处偏僻的河湾回水处,浑浊的水面上,赫然漂浮着十几具肿胀发白的尸体!尸体穿着破烂,显然是流民打扮。更诡异的是,这些尸体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缓缓朝着河岸一处布满苔藓的礁石群移动!
礁石群中,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由水草和淤泥构成的扭曲人形轮廓,正贪婪地汲取着尸体上散逸的死气和怨念!它似乎察觉到了林默的神念窥探,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空洞、流淌着黑水的眼眶,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
一波冰冷刺骨、饱含溺亡者怨毒的精神冲击,瞬间跨越空间,狠狠撞向林默的神念!
“哼!趁火打劫的孽障!”林默神念化身冷哼一声,符诏金光一闪,轻易将这股精神冲击化解。但心头却更加沉重。
地脉血瘟污染未除,人瘟初显,恐慌蔓延,信仰动摇。此刻,连这黑水河中的积年老水鬼,也嗅到了混乱与死亡的气息,按捺不住跑出来兴风作浪,吞噬生魂,壮大自身!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这黑山镇,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破船,风雨飘摇。而林默这唯一的真神,便是这破船上,所有绝望生灵眼中最后的舢板。
他望向神龛前摇曳的香火,望向庙外恐慌的人群,望向黑水河畔升腾的鬼气,神念前所未有的集中。
“香火化药,净化瘟毒此术,必须成!”
“至于那兴风作浪的水鬼待稳住局面,定要将其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黑山镇的血瘟之劫与信仰危机,正随着河湾浮尸的怨气,滑向更深不见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