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动摇与恐惧。
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信仰上帝,敬畏神权。
他的气势,再一次,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他知道,国王软弱的内心,已经被他击中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乘胜追击的瞬间,路易十六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两幅画面一副是莱昂·
弗罗斯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以及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尚未愈合的伤口。另外一副,是莱昂呈上来的、另一份报告中的、由马拉派人绘制的素描插图。
那上面,是巴黎圣母院附属孤儿院里,那些孩子们在寒冬中,穿着单薄的破衣,围着冰冷的火炉,啃食着发霉面包的场景。那一张张因饥饿和寒冷而麻木的小脸,如同针刺一般,扎进了国王的心里。
路易十六眼神中的动摇,瞬间被一种更深沉属于人父与君王的悲泯与愤怒所取代。
“荣耀?”
国王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又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大主教阁下,我想知道,您所说的上帝的荣耀’,究竞是什么?”
“这是巴黎几家教会名下的孤儿院和济贫院的秘密调查报告!”
国王拿起报告,翻到其中一页,那上面,正是一副他刚刚回忆起的、孩子们啃食黑面包的素描插图。
“这里的孩子,每天的伙食费,是三个苏。他们过冬的衣物,是三年前教会统一发放的旧袍子。”
然后,他翻到了另一页,那是一份同样出自教会会计室的、与插图并列的帐目清单。
“而这里,大主教阁下,您以修缮孤儿院’的名义,申请了高达二十万里弗尔的巨额拨款。
可是,这笔钱,并没有变成孩子们的面包和冬衣。”
路易十六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了德·瑞格。
“它变成了一批,您私人收藏的昂贵的来自古罗马的连上帝都唾弃的—异教神象!”
国王的声音,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真正的、压抑不住的颤斗。
这是极度的悲泯与愤怒!
“你用本该拯救巴黎孤儿过冬的钱,去购买那些连上帝都唾弃的旧神雕像!”
“告诉我!当你向上帝祈祷时,你听不到那些孩子们,在饥寒中的哭泣吗?!”
“啊?”
这番话,吓得大主教跟跄着向后退了两步,脸色惨白如纸。
他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调查得这么细。
他明白,这份报告一旦曝光,他将不再是什么殉道者。
他会成为被愤怒的、虔诚的巴黎民众,亲手活活撕碎的、盗取孤儿口粮的伪善的窃贼!
整个法兰西教会的神圣性,都将因此,蒙上永恒的、无法洗刷的污点!
路易十六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位巴黎大主教,眼神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失望与厌恶。
他没有再用言语去羞辱这位已经精神崩溃的教士领袖。
他只是缓缓地走回书桌,从那个黑色的木盒中,取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那不是报告,也不是帐簿。
同时,还有一份来自于奥尔良公爵本人,为了换取国王的宽恕,而亲笔签押画押的—认罪书。
国王将这两份文档,轻轻地,放在了德·瑞格的面前。
“看看吧,大主教阁下。”
国王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看看你的神圣同盟’,是如何创建的95
上面清清楚楚地记载着一奥尔良公爵,为了换取教会势力在显贵会议上的全力支持,是如何通过他宠爱的一位歌剧院情妇作为中间人,将一笔高达五十万里弗尔的巨款,转赠给了德·瑞格大主教最疼爱的侄子—那位掌管着“圣灵慈济会”
“他——他全都招了——”
“是的,他全都招了。“
国王的声音,陡然转冷,“他还招了更多。”
“他承认了,为了制造混乱,恐吓所有支持改革的人,你们合谋,策划并资助了那场试图刺杀让-保尔·马拉先生,以及雅克·勒内先生的事件。”
国王上前一步,从牙缝里,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挤出了最后的审判之语:
“他还承认了——就在昨天晚上,那笔由你亲自批示的、支付给“战争佣兵团’的十万里弗尔,其真正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预防万一’,而是——”
“彻底灭口!弗罗斯特先生!”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直接劈在了德·瑞格的天灵盖上。
贪腐、伪善,最多只是让他身败名裂。
而买凶刺杀国王的近臣—这是无可辩驳的、最高等级的—叛国罪!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声响,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路易十六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以一种君临天下的、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了最后的仁慈命令。
“教会的神圣,不容沾污。”
“波旁王室的脸面,也必须保留。“
“所以,我决定,给你们,也给我自己,保留最后的体面。”
“第一,”
他伸出一根手指,“教会,必须向国库,“自愿捐助’五千万里弗尔。一分,都不能少。”
“第二,”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在明天的显贵会议最终投票中,你,必须代表第一等级,投下赞成票。
“
“第三,”
他收回了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作为回报,我会将今天这里所有的调查报告、口供、
认罪书,全部封存。你,依旧是法兰西的巴黎大主教。而你的侄子们,和奥尔良那个该死的家族,也将免于被送上断头台的命运。“
国王顿了顿,用一种告诫的、也是威胁的语气,补充了最后一句:
“记住,这是命令,不是交易。你们,没有讨价还价的馀地。”
许久。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