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的话说完,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奥尔良公爵的脸上,更是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想过无数莱昂以及布里安可能拿出来应对以及狡辩的话术,但是完全没有想到,对方竟然用的是最“笨”的办法。
他竟然提前预判了自己的预判。
而现场,其他人也都是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册子,有好奇心地,还翻开来真正地去看,发现自己竟然还真的能看得懂这就神奇了。
能将这些经济,财务方面东西,写的能让人看得懂,在这个时代,真的是一种优秀的品质。
国王路易十六,同样看得懂。
他当然知道国家目前的情况是怎么样的,尤其是最近五年的情况,不过,当他真的从莱昂的小册子里面看到这些数据,看到自己的王国,是如何象一艘千疮百孔的破船一样,正在缓缓沉入海底,他忽然就老脸一红,一种羞耻感涌上心头。
不过,更让路易十六震惊的是,莱昂竟然真的完成了法兰西的经济解剖图。他警了一眼那个站在会场中央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一一震惊、欣赏,以及一丝—恐惧。
在沉默中,保守派的所有人都在疯狂地想要从莱昂的小册子里面,找出一些破绽。但是,他们也知道,是徒劳。
数字是假的?不可能,对方敢说出“12个档案柜”的挑畔,就证明每一个数字都有据可查。逻辑有漏洞?更不可能,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如此一来,奥尔良公爵提出的那个“独立审计”的提议借口就不成立了。甚至,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有可能成为法兰西历史上,至少经济史上,一个甩不掉的笑柄。
他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当众指责这份由国王的财政部、耗费数月心血做出的报告是“伪造的”,然后强行要求再花五年时间去“复核”。
也就是说,审计这份“审计”。
当然,他不能!
他拉不下这个脸。
作为一个以“开明”与“理性”为标签的政治领袖,在这样一份堪称完美的、无可辩驳的数据报告面前,如果他还要坚持用最无赖的方式去拖延,那他将瞬间失去所有中间派的支持,沦为整个会场的笑柄。
他被将死了。
用他自已提出的规则,被那个年轻人,彻彻底底地,将死在了棋盘中央。
时间,在令人室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莱昂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没有去欣赏对面保守派一众领袖脸上精彩的表情,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抬起头,缓缓开口。
“看来—”
他环视全场,目光在每一位公爵、每一位主教的脸上缓缓扫过,“诸位阁下,对于这份‘审计摘要”的真实性与准确性,并没有异议。”
他微微顿了顿,象是在给予他们最后一次开口的机会。
无人应答。
“既然如此,”
莱昂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我们就默认,大家已经接受了这份报告的结论。”
“那么,接下来,为了进一步提高效率,帮助大家更快地抓住问题的内核。我的团队,还从这浩如烟海的帐目中,特别提取出了两个最关键、也是最有趣的领域,进行了深入的剖析。”
他再次走到了画架前。
抛出一份足以震撼整个法兰西,甚至是前无来者的经济解剖图后,莱昂并没有打算就此收手。他知道,仅仅是震镊,还远远不够。
莱昂走到之前两幅早已展示过的图画前一一《历代国王债务传承图》和《法兰西主要税基分布地图》。
先是轻轻敲了敲那张债务传承图上,代表“军事开支”的一个分支。
“比如说,众所周知,王国财政的崩溃,始于连年的战争。我们为七年战争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又为了支持美利坚的独立事业,背上了沉重的负担。这一切,都是为了法兰西的荣耀。”
他的话锋一转。
“但是,帐目显示,我们一边在为了荣耀而流血,一边却有人,在为了私欲而吸血。
9
他示意奥古斯特他们,将另一份只有寥寥数页的补充文档,呈送给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则是落在几位军人贵族,特别是那位德高望重的德·布罗伊老元帅。
“请诸位翻开文档,”
莱昂的声音,如同法庭上宣读判决的法官,“我们或许可以称之为一一《贵族免税额与陆军欠饷对比分析》。”
第一页,是一列长长的清单,罗列了在过去十年中,王国各大贵族领地,通过行使“免税特权”,而豁免的土地税总额估算。
那一长串令人膛目结舌的数字,最终汇成了一个天文数字。
而第二页,同样是过去十年,王家陆军各个兵团,被拖欠的士兵军饷、阵亡抚恤金,以及伤残补助金的总额。
两个总额,被用加粗的字体,并排印在了纸张的最下方。
它们——惊人地接近。
莱昂的声音,适时地响起:
“也就是说,诸位阁下。我们豁免的每一笔税款,都可能意味着,一位在战场上为我们流血的士兵,他的遗和孤儿,拿不到那本该属于他们的、区区几个里弗尔的抚恤金。”
“我不知道,这种创建在士兵贫困之上的荣誉,是否还值得我们去捍卫?”
“够了!”
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并非来自保守派,而是来自一位军人贵族。他的脸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羞耻与愤怒。
但这还没完。
莱昂转向了另一侧的教士席位,他的目光,落在了巴黎大主教那张阴沉的脸上。
“同样的,教会作为王国最虔诚、也是最富有的精神支柱,也为我们提供了许多—
值得深思的数据。”
他示意奥古斯塔他们,将另一份文档,分发给在场的所有人。
“这份文档,我们称之为一一《教会地产年收益与“自愿献金”对比分析》。”
这一次的对比,更加触目惊心。
文档用详实的契约和租金帐目估算出,教会作为法兰西最大的地主,拥有的、遍布王国各地、占据近五分之一国土的庞大地产,其每年的总收益,是一个足以让国王都感到嫉妒的庞大数字。
而另一边,教会每年作为“第一等级”,向上帝的“世俗代表”一一也就是国王一所缴纳的“自愿献金”,其数额,甚至不到其总收益的-千分之一。
“每年,”
莱昂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情感,“教会的财富,都在以上帝的名义,不断地膨胀。而作为回报,教会献给这个国家的,却甚至不足以支付凡尔赛宫一个月的蜡烛开销。”
“我想请问大主教阁下,当您教导信徒们‘将一切献给上帝”时,您所指的上帝,究竟是天国里的那一位,还是—坐拥着法兰西五分之一土地的,你们自己?”
一句话,说的现场的一众主教们,脸色都变了,包括财政大臣布里安。瑞格,放下桌下的手紧紧捏着,真想给这个小子上去就是一个拳头。
而在莱昂的这两个新增文档的影响下,现场显贵会议的气氛,从之前的死寂,彻底转为了充满敌意和紧张的对峙。
这就是莱昂想要的效果。
对立分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