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寒气如同一把无形的刮刀,刮过公寓门口的空地。
空气中,只有两种声音——沉重的呼吸,以及钢剑一次次碰撞时,发出的清脆而致命的交鸣。
莱昂正竭尽全力地抵挡着杜波依斯上尉那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与之前的教程不同,今天的杜波依斯,毫不留情。他的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莱昂防御最薄弱的位置,每一剑都带着战场上最纯粹的杀意,逼迫着莱昂在体能与精神的极限上挣扎。
起初,莱昂还能依靠ui系统的提示,以及一些所谓的生物力学知识,用最节省体力的方式去格挡、闪避,象一台精密的计算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体力在急剧消耗,手臂开始酸麻,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虎口发痛。
杜波依斯却象一头不知疲倦的饿狼,攻势越发凶狠。
“算计!算计!你脑子里全都是算计!”
杜波依斯一边进攻,一边用他那沙哑的嗓音低吼,“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时间去计算!你的剑,没有灵魂!”
终于,在一个闪避不及的瞬间,杜波依斯的木剑重重地击打在他的左肩上。剧痛传来,莱昂闷哼一声,重心不稳,单膝跪倒在地。
冰冷的剑尖,瞬间抵住了他的咽喉。
训练结束了。
“如果你面对的是真正的敌人,你已经死了五次了。”
杜波依斯收回剑,面无表情地说道。
虽然说,对方是给自己发钱的雇主,但是一旦战斗起来,这位前法国皇家龙骑斌团的上尉,可以说是毫不留情,冷酷至极。
呼呼呼呼!
莱昂拄着剑,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顺着额角不断滑落。
肩膀上载来的剧痛,和喉咙上那残存的冰冷触感,让他清淅地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死亡的冰冷预感。
这种感觉,不亚于之前在公寓门前拐角处受到的那一次刺杀,以及沙特尔公爵的那一把示威一样烧红了大半个巴黎的大火,给他的心理阴影。
他周旋于宫廷与沙龙之间,用智慧和布局。
但这一切,都创建在一个脆弱的前提上——遵守规则。
一旦他的敌人,那些被他逼到墙角的公爵和主教们,决定掀翻牌桌,用最原始的暴力来解决问题……
那么,他所有的阴谋、所有的布局,在绝对的暴力面前,都不过是沙滩上的城堡,一推就倒。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次“意外”的马车事故,就能让他所有的宏图伟业,都变成一句空谈。
想到这,一股冰冷的怒火就从莱昂的心底里,猛地窜了上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
“再来。”
他抬起头,看着杜波依斯,眼神变了。
杜波依斯微微一愣,他没有多言,只是重新摆开了架势。
战斗再次开始。
这一次,莱昂完全放弃了那些精妙的、以求生为第一目的的防御技巧。他的打法,变得残酷)而直接。他不再试图完美地格挡每一次攻击,而是用一种近乎“以命换命”的疯狂姿态,去抢占攻击的先机。
杜波依斯一剑刺向他的肩膀,按照之前的习惯,莱昂会后撤半步,用剑脊将其格开。
但这一次,莱昂不退反进!
他任由那柄木剑重重地劈砍在自己的左臂上,发出一声闷响。剧痛传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移位的声音。但他也在硬抗下这一击的同时,将自己的身体送进了杜波依斯的防御圈内!
他的剑,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从下而上,狠狠地刺向了杜波依斯的肋下!
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符合任何剑术常理的打法,让身经百战的杜波依斯也大吃一惊。他仓促地回防,但已经迟了。莱昂的剑尖,重重地戳在了他的肋骨上。
两人同时闷哼一声,各自跟跄着退开了三四步。
莱昂的左臂已经疼得快要抬不起来,嘴角也因为剧痛而溢出了一丝血迹。
而杜波依斯,则低头看着自己肋下那片被剑尖顶得凹陷下去的厚实皮甲,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震惊的表情。
他的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看待“学生”的居高临下。
重新发动了攻击。
而莱昂,则象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用同样疯狂的姿态迎了上去。
接下来的战斗,已经不能称之为“对练”了。完全就是死命搏斗。莱昂的身上,又添了两处重击,每一下都足以让普通人躺倒在地。但他就象一个没有痛觉的机器,每一次硬抗住攻击,都必然会以更凶狠的方式,在杜波依斯的身上,留下一道属于自己的印记。
最终,当杜波依斯一脚踹向莱昂胸口时,莱昂没有躲闪,反而迎了上去!他用胸膛硬生生承受了这一脚,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但在被踹中的瞬间,他也死死抓住了杜波依斯的脚踝,手中的剑,顺势划出了一道致命的弧线,停在了杜波依斯支撑腿的膝盖后侧。
砰!
砰!
两人几乎是同时倒地。
训练场上,一片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杜波依斯才第一个从地上坐了起来。他看着躺在不远处,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快要昏厥过去的莱昂,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莱昂的身边,伸出了手。
莱昂咬着牙,握住他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站了起来。
“刚才那几下……在真正的战场上,你已经倒下三次了。”
杜波依斯声音沙哑地说道。
他看着莱昂那只已经肿胀起来的左臂,顿了顿,补充完了后半句话:
“但是,先生……从现在起,您才是一个真正的士兵了。”
莱昂咳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惨烈的笑容。
站在那里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莱昂扔掉手中的剑,走到一旁的水桶边,将一整瓢冷水从头顶浇下。
“上尉,”
莱昂递给他一壶水,自己在对面的石阶上坐了下来,“我们认识也有几个月了,但我似乎对你的家人,一无所知。”
杜波依斯握着水壶的手,微微一顿。
“我有一个妻子,和两个孩子。他们……很好。”
他言简意赅,但莱昂能听出他语气中的勉强,“靠着您的薪水和一点微薄的退役金,至少,他们不用在面包店前,像乞丐一样排队。”
“只是……不用排队吗?”
莱昂轻声反问。
杜波依斯沉默了。
莱昂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让文档室的朋友,调阅过一些记录。你知道吗,上尉,在七年战争中获得过英勇十字勋章的士兵,如今还活在巴黎的,有三百一十二人。而其中,有超过两百人,正处在贫困线的边缘。”
“国家在战争时,征召了最勇敢的儿子。但在和平时,繁琐的财政体系,却似乎总是忘记了该如何……体面地照顾他们。”
杜波依斯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抬起头,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莱昂。沉默许久,他才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先生,或许您不知道。巴黎所有退役军人的圈子里,都在流传着您的名字。”
“恩?”
这倒是让莱昂有些意外。
“几个月前,面包危机那一次……”
杜波依斯的眼神里,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尊敬,“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的家人,就是靠您稳住的那些面包,才没有被饿死。包括很多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面包的老兵……”
他顿了顿,语气变冷:“我们也听说,因为这件事,那些大人物……曾试图在路上刺杀您。包括后来,他们烧了东印度公司的大楼,幸好,那晚您不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