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莱昂回到了凡尔赛宫的办公室。
他换回了财政部顾问的制服,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他向布里安大臣递交了一份长达数十页的、关于“今日市场异常波动及相关违规操作的详细记录报告”。
布里安对此大加赞赏。
无人知晓,就在几个小时前,这位勤勉的顾问先生,已经悄然完成了他人生中比较重要的一次资本积累。
……
投入本金:125,800利弗尔。
结算金额:689,400利弗尔。
纯利润:563,600利弗尔。
超过五十六万里弗尔!
……
当巴黎证券交易所的休市钟声敲响时,这场惨烈的金融战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交易所内,一片狼借。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交易单据,有人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躯壳;也有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庆祝自己在这场浩劫中幸存,甚至大发横财。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争真正的输家,只有一个名字——德·瓦卢瓦子爵。
消息,比骑着快马的信使跑得还快。
“听说了吗?瓦卢瓦子爵破产了!”
“何止是破产!我听说他最后把自己的府邸都抵押出去了,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高利贷商人已经带着人冲进了他的庄园,把他收藏的艺术品搬得一件不剩!”
瓦卢瓦府邸。
这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奢华与喧嚣。
大门洞开,债主和闻风而来的投机者们象一群鬣狗,肆意地在其中翻找着任何值钱的东西。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沾满了泥泞的脚印,墙上的挂毯被粗暴地扯下,就连门上的镀金把手,都有人用刀子在撬动。
而在书房的中央,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德·瓦卢瓦子爵,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他的身下,是一滩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的血泊。他的右手边,丢着一把还冒着青烟的燧发手枪,枪口正对着他自己太阳穴上那个狰狞的血洞。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悔恨、疯狂与不甘。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为这场由他轻率挑起的战争,画上了一个血腥的句号。
瓦卢瓦家族,这个在巴黎风光了一时的暴发户贵族,在一日之间,从云端跌落,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
与瓦卢瓦府邸的凄凉形成对比的,是奥尔良府邸内死一般的寂静。
沙特尔公爵坐在他的书房里,手中端着一杯价值连城的白兰地。壁炉里的火光将琥珀色的酒液映照得如同融化的黄金,但他却毫无品尝的欲望。半个时辰过去了,杯中的液体,一滴未动。
他赢了。
以一种碾压性的、彰显了奥尔良家族绝对实力的方式,赢得了这场战争。
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反而沉得如同西伯利亚冻土。
他的首席金融代理人贝尔纳正躬敬地站在他的面前,汇报着最后的“战果”。
“殿下,瓦卢瓦的所有资产都已崩溃,他本人……也已经畏罪自杀。市场上所有关于您的负面流言,都已经平息。”
“我们的损失呢?”
公爵的声音沙哑地问道。
贝尔纳尤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
“首先,是‘皇家镜子工坊’的控股战。”
“为了强行拉升‘皇家镜子工坊’的股价,并吃掉瓦卢瓦的所有抛盘,我们动用了在阿姆斯特丹银行的全部储备金,总计一千二百万利弗尔。虽然最终控股了镜子工坊更多的股份,但按市值计算,我们的流动资金……损失了近三百万利弗尔。”
三百万利弗尔!
这个数字,象一根毒刺,狠狠地扎进了公爵的心里。
更让他感到屈辱的是,他竟然被瓦卢瓦这种货色,逼到了需要动用家族储备金的窘迫地步。
这本身,就是一种失败。
“还有呢?”
公爵示意他继续。
贝尔纳的声音压得更低了:“殿下,这……只是为了扑灭房子外的小火。真正致命的,是房子本身已经烧毁了。我们真正的灾难,来自于法属东印度公司。”
他停顿了一下。
“我们在东印度公司的直接持股,以及通过其他代理人持有的关联投资,在这次崩盘中……已经几乎清零。按照一个月前的市值计算,这部分的直接损失,是七百五十万利弗尔。”
“砰。”
公爵手中的水晶杯,因为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轻响,一道裂纹从杯口蔓延而下。
贝尔纳身体哆嗦了一下,继续汇报着:“这还不是全部。由东印度公司崩盘引发的市场恐慌,造成了严重的连锁反应。我们在里昂信贷银行、几家大型海运公司的股份,都遭受了猛烈的抛售冲击,市值平均下跌了三成以上。这部分的帐面浮亏……保守估计,在二百万利弗尔以上。”
贝尔纳终于做出了总结:
“殿下,总计……我们在这场风暴中,损失的流动资金与蒸发的资产价值,已经超过了一千二百万利弗尔。”
一千二百万!
公爵的脸色彻底臭了。
三百万,是让他肉痛的政治资金;而一千二百万,这是足以让奥尔良家族这艘巨轮伤筋动骨的巨大创伤!
这笔钱,是他计划在即将到来的显贵会议上,用来收买贵族、对抗王室、创建自己派系的“战争军费”!
他曾向他的堂兄,那位稳重守旧的奥尔良公爵承诺,他会用这笔钱,为家族在法兰西的未来,撬开一扇通往权力巅峰的大门。
而现在,这笔钱,为了碾死一只他曾经根本看不起的“臭虫”,就这么蒸发了!
“瓦卢瓦!!!”
他赢了面子?
不,他连面子都输光了!他被一个暴发户逼到了绝境,被迫用自残的方式才获得了惨胜!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屈辱!
“瓦卢瓦!”
沙特尔公爵再次用低沉得如同野兽的声音咆哮,“这个臭虫!他凭什么本事,能让我损失一千二百万?”
“不……不可能!”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一般,从他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钻了出来,“对!一定有人在后面,松开了他的链子!一定有人!”
是谁?
那个财政部的顾问,那个“无辜的受害者”,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越想,越觉有可能!
甚至,这背后说不定还有布里安那老狗的身影!
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了!
他,沙特尔公爵,奥尔良家族的利剑,竟然被人当成了棋子,当成了除掉瓦卢瓦的刀!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怒吼,终于从公爵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那只早已破碎的水晶杯,狠狠地砸向了对面的大理石壁炉!
“哗啦——!”
杯子粉身碎骨,昂贵的白兰地酒液,如同失败者的眼泪,顺着冰冷的石壁滑落。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公爵粗重的喘息声。
“贝尔纳!”
他的声音,此刻充满了森然的杀意。
“属下在。”
“忘了瓦卢瓦这条死狗。”
沙特尔公爵转过身,苍白的脸在火光下显得狰狞可怖,“给我去查!动用我们所有的人脉,把那个财政部的顾问——莱昂·弗罗斯特——给我查个底朝天!”
他的眼神疯狂而偏执,但片刻之后,一丝更深的、发自内心的恐惧涌了上来,让他不得不压低了声音。
“但是,记住,要象影子一样去查,无声无息,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在我找到能把他连同他背后的人一起送上断头台的铁证之前,我不能动他。”
“明白,殿下。”
贝尔纳忠实地记住公爵的每一句话。
沙特尔公爵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种挫败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甚至,他还需要保证那位财政大臣的特别顾问的安全。
否则,连带着之前的那次刺杀,所有的矛头,都会瞬间对准自己。
甚至,沙特尔公爵想到了那已经是一片残垣断壁的东印度公司,估计,为了收拾残局,自己还得笑脸应对可能的,来自于财政部对于公司的调查。
“现在……给我备车。我必须立刻去圣克卢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挣扎和屈辱,“去向我的堂兄,奥尔良公爵殿下……解释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