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新头衔的,是一间全新的办公室。
它不再是文档库旁那个狭小的套间,而是位于大臣办公区主翼的一间宽敞明亮的房间,拥有能俯瞰整个凡尔赛宫中央庭院的绝佳视野。
当莱昂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时,奥古斯特——他现在已经是正式的“顾问首席秘书”——正指挥着几名工人,按照莱昂亲自画的草图进行布置。
房间的主体,不再是传统贵族官僚喜爱的、堆砌着天鹅绒和镀金装饰的浮华风格。一切都以实用和高效为内核。一张巨大、未经雕琢的枫木长桌代替了繁复的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中心。墙边,是顶天立地的档案柜,上面用清淅的标签分类归档。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
那上面没有悬挂国王的画象或是乏味的风景油画,而是挂着一块巨大的、由数块深色石板拼接而成的“黑板”——这是莱昂根据记忆中的形象,让工匠专门定制的。旁边的小架子上,整齐地放着一盒洁白的粉笔。
这在整个凡尔赛宫,都是闻所未闻的奇景。
“先生,您确定要用这个……石板墙吗?”
奥古斯特看着这件“朴素”,有些迟疑地问,“德·维尼奥公爵的办公室里,墙上挂的可是鲁本斯的真迹。”
“奥古斯特,”
莱昂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画出了一条流畅的函数曲线,“一幅画,无论多昂贵,它都只能告诉你过去的故事。而这块板子,能帮助我们推演出未来。我们的办公室,是一个分析未来的实验室,不是一个眩耀过去的博物馆。”
……
新身份带来的另一个变化,是莱昂第一次获得了列席财政部内核部门主管会议的资格。
星期一的早晨,当莱昂在布里安的亲自带领下,走进那间装饰着华丽壁毯、长条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高官的会议室时,他能清淅地感觉到,空气瞬间凝固了。
数十道混杂着嫉妒、审视、好奇和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剑,齐刷刷地向他射来。
ui界面上,一连串的负面状态提示不断闪铄,【敌意】、【轻篾】、【警剔】……
布里安简单地介绍了他,便让他坐在了离自己最近的位置上。
会议开始了,议题是关于下一年度的税收基准评估。各个部门的主管,开始用一种特有的、充满了宫廷腔调的冗长语言,汇报着自己部门的工作。他们的报告空洞、乏味,充满了陈词滥调和互相推诿。
莱昂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就在这时,他的老对头,已经被提拔为审计司主管的夏尔·德·卡洛纳,突然将矛头对准了他。
“大臣阁下,”
卡洛纳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说,“既然您身边的这位‘特别顾问’先生,据说对王国的财政状况有着‘非凡’的洞察力,不知可否请他就我们刚才讨论的‘香槟地区葡萄酒税收流失’问题,发表一些高见呢?毕竟,纸上谈兵总是比实际工作要轻松得多。”
这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发难。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笔,幸灾乐祸地看着莱昂,想看这个没有任何从政履历的年轻人如何出丑。
布里安的眉头微微皱起,正要开口为莱昂解围,莱昂却主动站了起来。
他没有丝毫的紧张,而是平静地走到了会议室前方的一块空白画板前,拿起了桌上的一支炭笔。
“卡洛纳先生的问题,非常好。”
莱昂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淅,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但要讨论‘流失’,我们首先要定义‘应收’。请问在座的各位大人,谁能告诉我,法兰西王国,去年一共生产了多少品脱的葡萄酒?”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无人能答的问题。因为从来没有人进行过如此精确的统计。
“那么,换个问题。”
莱昂不等他们回答,“香槟地区最大的三十家酒庄,他们的葡萄园总面积是多少平方阿尔潘?平均亩产又是多少蒲式耳?”
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问题,已经超出了在座所有官僚的知识范畴。
莱昂没有再追问。
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手中的炭笔开始在画板上飞速地移动。他没有写任何文本,而是在画图。
他先是画出了一张简化的香槟地区地图,然后,在上面用点、线、面,清淅地勾勒出了葡萄园的分布、河流的走向、以及通往巴黎和出海港口的主要商路。
接着,他在图的旁边,列出了一系列匪夷所思的数据:
“香槟地区日照时数与降雨量(近三年平均值)”
“土壤类型对葡萄品质的影响因子”
“从兰斯到勒阿弗尔港的陆路与水路运输成本对比”
“税务官‘巡查腐败’的概率模型”
最后,他将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元素,用箭头和逻辑符号连接起来,得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结论。
“……因此,综合以上所有变量,我们可以构建出一个理论模型。”
莱昂放下炭笔,转过身,面对着一群已经呆若木鸡的财政高官,“根据这个模型的估算,香槟地区去年葡萄酒的总产量,约为三千二百万品脱。而我们实际收上来的税,只相当于一千九百万品脱的产量。也就是说,”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如利剑般,直刺向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的卡洛纳。
“——我们流失的,不是区区几个百分点的税,而是接近百分之四十的总产量!这些‘消失的’葡萄酒,要么通过伪造产地证明被当做普通酒类低价完税,要么就通过走私渠道,一滴税都没有交。而审计司过去三年的报告里,对这一点的评估,是‘微不足道’。”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莱昂那番超越时代的、如同外科手术般精准的数据分析,彻底摧毁了在场所有旧式官僚的知识体系和优越感。
他们看着那个年轻人,就象在看一个来自异世界的怪物。
卡洛纳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完了。这次发难,不仅没有让对方出丑,反而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证明了自己的无能。
最终,是布里安带着一丝笑意的掌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精彩!弗罗斯特顾问,实在是太精彩了!”
他站起身,“我想,从今天起,财政部的所有内核会议,都应该搬到你的办公室去开。因为我们需要学习一种全新的、面向未来的工作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