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国王的玉玺重重盖在那份名为《国王的恩典与秩序》的诏书上时,法兰西的权力机器便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效率,开始高速运转。
数以百计的皇家信使,骑着快马,从凡尔赛宫奔赴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巴黎最着名的报纸《法兰西公报》,用整个头版,以最大号的字体,刊登了这份诏书的全文。在每一个城市的中心广场,镇务官们都当众宣读了这份将决定无数家族命运的文档。
一时间,整个法兰西的贵族阶层,都听到了这声来自凡尔赛的、温和而又致命的最后通谍。
消息如同一块巨石,砸入了平静的、自以为是的贵族世界,掀起了滔天巨浪。
最初的反应,是震惊,以及随之而来的、被冒犯的暴怒。
在巴黎圣日耳曼区的豪华沙龙里,在波尔多乡间的葡萄酒庄园里,在里昂的丝绸商人宅邸里,无数的贵族拍着桌子,咒骂着这个闻所未闻的、荒唐的要求。
“一份完整的资产清单?!”
一位老公爵在他的私人俱乐部里,气得手指都在发抖,“这是对我们自古以来神圣权利的无耻践踏!国王疯了吗?还是说,他被那个来自科西嘉的卑贱会计师给蛊惑了?”
“我的祖父曾为太阳王挡过子弹!我们家族的财富,是用鲜血和忠诚换来的,凭什么要象个小商贩一样,向一个什么统计局报备?!”
“没错!我们应该联合起来,去凡尔赛向国王陈情!如果他不撤销这道命令,我们就拒绝缴纳任何税款!他总不能把我们所有人都关进巴士底狱!”
群情激奋,反抗的声浪似乎一触即发。
然而,每当有人喊出“联合抵制”的口号时,一个冰冷的名字,就会如同幽灵般,盘旋在每个人的心头。
角落里一位较为年长、神情阴郁的男爵,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冷冷地开口了:“他或许不会把我们所有人都关进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但他确实把罗什福尔,从历史上除名了。”
这个名字,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所有人的怒火。
那个“从贵族名册中永久除名”的判决,彻底的烙印在他们的记忆里。
罗什福尔的罪名是什么?叛国?贪腐?不,那些都太遥远了。在他们看来,罗什福尔最根本的罪,是他挑战了国王的意志,是他输给了那个叫莱昂·弗罗斯特的男人。
而现在,国王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一个罗什福尔不曾拥有的选择。
于是,愤怒的咆哮,渐渐被恐惧的窃窃私语所取代。
沙龙里的气氛,从同仇敌忾,变成了诡异的猜忌。
贵族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他们不再高声谈论“荣誉”和“权利”,而是低声打探着彼此的虚实。
“亲爱的侯爵夫人,”
一位伯爵夫人压低声音,“您怎么看这件事?您的家族历史悠久,国王总要给您几分薄面吧?”
被问到的侯爵夫人优雅地抿了一口香槟,眼神却飘向了别处:“唉,谁说不是呢。但这毕竟是国王的意志————您呢,听说您的侄子在统计局任职,有没有听到什么————内部的消息?”
每个人都想知道别人会怎么做,每个人又都害怕别人知道自己会怎么做。
如果所有人都抵抗,法不责众,他们或许能赢。
但————只要有一个人选择屈服呢?
就在这种脆弱的平衡之中,一个由莱昂亲自授意,通过雅典娜俱乐部和王后的沙龙,悄悄散播出去的流言,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听说了吗?我表兄的秘书说的————国王陛下对第一个主动提交清单的家族,将给予最大的宽容。不仅罚金可以减免到几乎没有,国王甚至会亲自写信嘉奖其“对王国新秩序的忠诚”————”
这个流言,如同一滴剧毒,瞬间污染了整个贵族圈的信任之泉。
它太恶毒了,也太诱人了!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不仅能免于惩罚,还能把一次屈辱的“谶悔”,包装成一次向国王效忠的“表演”,从而获得政治资本!
一瞬间,所有潜在的“盟友”,都变成了潜在的“叛徒”。
昨天还在共同咒骂莱昂的贵族,今天在沙龙上相遇时,眼神中已经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每个人都在想:他是不是已经派人去统计局了?
如果我再尤豫,是不是就成了最后一个顽固分子,成了下一个罗什福尔?
在这种弥漫着猜忌和恐慌的气氛中,仅仅在诏书颁布后的第五天。
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极具震撼力的方式,倒下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一个做出反应的,并非某个胆小的、无足轻重的小贵族,而是法兰西最古老、也最受尊敬的家族之一——蒙莫朗西公爵。
这位年近七旬、在宫廷中德高望重的老公爵,亲自乘坐马车,来到了位于巴黎市区的王国统计局总部。他没有遮遮掩掩,而是以一种近乎公开的姿态,将一本用家族纹章封印的、厚厚的皮革帐册,亲手交给了早已等侯在那里的莱昂·弗罗斯特。
这一幕,被无数双眼睛看在眼里。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半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巴黎。
蒙莫朗西公爵的屈服,彻底击碎了所有强硬派贵族心中最后的一丝幻想。如果连这样的庞然大物都选择了“谶悔”,他们这些小鱼小虾,还有什么资格去谈论“抵抗”?
大坝,决堤了。
从那天下午开始,王国统计局总部的门口,就排起了长长的、由华丽马车组成的队伍。
那些几天前还在咒骂国王的公爵、侯爵、伯爵们,此刻却象一群等待着告解的、虔诚的罪人,捧着自己家族的秘密帐本,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位年轻审计官的召见。
“金色的谶悔”已经开始。
创建那个前所未有的国家财富总帐本的任务—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