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办公室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
莱昂的声音传来。
门被推开,图尔戈几乎是闪身进来的。他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激动、恐惧与狂热的复杂神情。
“大人!”
“怎么了?”
莱昂放下手中的文档。
图尔戈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上前,用颤斗的双手,将那个用暗黄色丝绸包裹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物证,轻轻地放在了莱昂的桌上。
“大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沙哑,“您————您亲自看吧。”
莱昂的目光,落在了那枚封印信件的、金色的鸢尾花火漆印上。
他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他拿起信,一封一封,仔细地阅读。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读完最后一封信,莱昂没有象图尔戈那样震惊失色。他只是将信纸缓缓叠好,放回信封,沉默了一会。
“————我知道了。”
莱昂抬起头,说道,“图尔戈,你立下了天大的功劳。但从现在起,忘了这几封信的存在。对外,它们从未被发现过。”
“大人?”图尔戈一愣,这如同惊雷般的证据,难道不应该立刻呈给国王吗?
“这是命令。”
莱昂看着他,“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我去见一下财政总监大人。
“明白了,大人。”
尽管心中充满疑虑,但出于对莱昂绝对的信任,图尔戈还是立刻躬身领命,默默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将门关好。
半小时后,财政总监布里安的办公室。
布里安听完了莱昂的陈述,他从莱昂手中接过那几封信,浑浊的老眼在烛光下,眯成了一条缝。
当他看清信上的内容,尤其是那个代号——“表亲”时,这位在政坛上见惯了惊涛骇浪的老人,猛地将手中的信纸捏紧,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这个混蛋————他怎么敢!”
布里安的声音,嘶哑而愤怒。
这不是政敌间的攻击,这是对国王改革事业最恶毒的背叛,是对整个法兰西根基的蛀蚀!
“莱昂,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
布里安很快冷静下来,他知道,愤怒无济于事,扳倒一位亲王,需要的不是怒火,而是无可辩驳的策略。
“大人,”
莱昂看着他,“这几封信,我们将不会作为第一批证据,呈交给法庭。”
“哦?”布里安眉毛一挑。
“普罗旺斯伯爵是一头狡猾的狐狸,更是一头凶猛的困兽。”
莱昂解释道,“如果我们现在就拿出这张王牌,他必然会狗急跳墙,动用他背后所有的力量,甚至不惜煽动外省贵族叛乱,来求得一线生机。那样的震荡,对刚刚开始的改革,是毁灭性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的敌人,不是普罗旺斯伯爵一个人,而是他所代表的整个旧贵族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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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昂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不是用一颗炸弹,把整座房子炸上天,那样我们自己也会被废墟掩埋。我们的目标,也不是将国王的弟弟送上断头台,而是要借这次机会,彻底摧毁这个同盟的根基。”
他说着,来到旁边墙上挂着的法兰西地图,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圈住了诺曼底、布列塔尼、安茹等几个旧贵族势力最顽固的省份。
“罗什福尔的帐本,象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我们要做的,是先顺着这张网,把那些与他有资金往来的、参与了走私和对抗改革的地方贵族,一个一个,精准地揪出来。先剪除普罗旺斯伯爵的羽翼,砍掉他的爪牙。”
莱昂的思路很清淅。
“我们要温水煮青蛙。先用那些无可辩驳的经济罪证,将这个叛国集团的外围成员,一个个地送上法庭。等到他的党羽被肃清,根基被挖断,他变成一个孤家寡人时————”
莱昂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到那时,这几封信,才是真正致命的武器。是用来彻底终吉他,还是用来换取他对改革的全面妥协,主动权,就在我们手上了。”
布里安点点头,浑浊的眼中闪铄着精光,莱昂的思路与他的顾虑不谋而合。
“好!”
布里安点头,“就按你说的办!我会亲自坐镇最高特别法庭,确保每一次审判的公平。接下来————”
他站起身,走到莱昂面前,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看你们的证据了。”
“遵命,大人。”莱昂微微躬身。
次日,巴黎,最高特别法庭。
法庭之内,气氛庄严肃穆。高高的穹顶之下,三名身着猩红色镶边黑袍的法官,面无表情地坐在审判席上。他们的身后,是巨大的、像征着波旁王室的金色鸢尾花徽章。
被告席上,坐着的不是罗什福尔伯爵本人,而是他的一个远亲,一个在诺曼底港口城市勒阿弗尔担任税务官的小贵族——德·瓦卢瓦骑士。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天鹅绒礼服,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依旧努力维持着贵族的傲慢。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政治风波,凭着家族的声望和普罗旺斯伯爵的庇护,他最多不过是被罚款,或者流放领地。
咚!
审判长敲响了法槌。
——
“传原告方证人,王国统计局首席审计官,艾蒂安·德·图尔戈先生。”
图尔戈穿着一身朴素但整洁的黑色呢绒制服,手中捧着两本厚重的、用牛皮包裹的帐册,沉稳地走上证人席。
“图尔戈先生,”主控官问道,“请告诉法庭,你手中的是什么?”
“回禀法官大人,”图尔戈的声音清淅而洪亮,“左边这本,是勒阿弗尔港过去五年的官方税收记录。右边这本,是在诺曼底罗什福尔伯爵城堡的密室中,查抄出的、他与被告德·瓦卢瓦骑士之间的秘密帐本。”
他将两本帐册,并排呈放在法官面前的展示台上。
这是他之前没有意料到的。
这些东西怎么能到对方手里?
“肃静!”
审判长冷冷地扫视了一圈旁听席,“现在,由王国书记官,宣读117号证物。”
一名书记官走上前,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单调的声音念道:“官方记录:1785年4月16日,商船海妖号”入港,登记货物为普通建筑木材”,总计三十吨,缴纳税款三十里弗尔。”
念完,他停顿了一下,翻开了另一本帐册。整个法庭,落针可闻。
“秘密帐本记录:同日,海妖号”,实际装载特级海军橡木,计两百根,售予英国普利茅斯港联系人h先生”,获利三千二百金路易。尔伯爵获两千金路易,德·瓦卢瓦骑士获一千金路易,馀下两百金路易,用于“港口疏通”。”
“轰!”
旁听席上,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惊呼。
他猛地站起来:“污蔑!这是伪造的!这是对我名誉的无耻攻击!”
“被告,请坐下!”
审判长用法槌重重一敲,“证据是否伪造,法庭自有公断。书记官,继续。”
书记官面无表情地翻到下一页。
“官方记录:1785年6月21日,商船幸运女神号”入港,登记为balst
voyage“,即空载返航,免税。”
“秘密帐本记录:同日,幸运女神号”,于船舱夹层,秘密运载英国产蕾丝、香料、钟表,总价值一万五千里弗尔。瓦骑士,利用职权,将其伪装成王室贡品”免检入关。”
一笔,又一笔。
每一笔,都有精准的日期、船名、货物,以及————肮脏的利润分成。
当书记官念完最后一笔,整个法庭,已经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瘫坐在被告席上,浑身抖如筛糠的贵族身上。
“被告,”
审判长用冰冷的声音问道,“对于统计局呈上的证据,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我————我认————”
他终于崩溃了,象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发出了绝望的呜咽。
这场审判,通过《凡尔赛公报》的详细报道,迅速传遍了全国。
而在普罗旺斯伯爵的府邸,当他看到报纸上那如同帐本般清淅的罪证列表时,一股寒意,从他的脊椎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