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巴黎。
一辆普通的黑色马车,悄然停在了圣叙尔比斯教堂的后巷。
这里是奥顿教区的内核,也是塔列朗主教在巴黎最安全的庇护所之一。
莱昂披着一件遮住全身的斗篷,在一名伪装成普通市民的教区执事的引领下,穿过阴冷的回廊,走进了一间幽暗的谶悔室。
室内没有点灯,唯有清冷的月光通过高处的彩绘玻璃窗,在石质地面上投下神圣而斑驳的光影。
莱昂走进谶悔室的一侧,在木凳上坐下。
隔着一层密实的雕花木质格栅,他能清淅地感觉到,另一侧已经坐着一个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高级教士的熏香气息。
“这么晚了,我的孩子,”
塔列朗那略带沙哑、又混合着一丝惯有嘲讽的声音,从格栅后传来,“你有什么罪孽,需要在此刻向全能的上帝谶悔吗?”
“我来,不是为了谶悔我的罪孽,主教大人。”
莱昂压低声音,直入主题,“我是来,邀请您一同见证另一群人的罪孽。”
格栅的另一侧,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片刻,塔列朗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很意外。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罗什福尔伯爵与英格兰人有染的流言,确实在某些沙龙里流传。但是,你是怎么连人家情人卧室墙后面的砖缝里面的秘密都知道?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的弗罗斯特子爵,你是不是爬上了人家的床————”
“我有没有爬上人家的床,主教大人就没必要知道了。”
莱昂无视他的调侃,“我能担保的是,这份情报的真实性,毋庸置疑。”
“叛国罪————啧,这可比我们之前商议的,要走得远太多了。”
塔列朗轻轻咂舌。
“是他们先想要我的命,主教大人。”
莱昂的语气冰冷如铁,“我的人,还在诺曼底的监狱里。仅仅把他们救出来,是不够的。我需要一个结果,一个能让以后所有审计官,在法兰西任何一个角落,都不会再遇到类似麻烦的结果。尤其是,我要让他们知道,乖乖交税,总比自己的那些秘密被暴露出来,然后家破人亡来的舒服一些————”
对面的塔列朗立刻就懂了。
莱昂要的不是复仇,而是“立威”。
他要用罗什福尔伯爵的彻底毁灭,来斩断一切伸向统计局的黑手,将其作为一个血淋淋的标本,警告整个旧贵族阶层。
“我明白了。”
塔列朗低沉地笑了起来,“既然是见证罪孽,那自然需要最虔诚的使者”
。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三天。三天之内,我会派出我最好的清道夫”,去取回”这份属于上帝的供状。之后,它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的办公桌上。”
“主教大人,你看我还等得了三天不?”
莱昂说道,“如果我的预判不错,明日清晨,御前会议就将变成对我的审判庭。”
“好吧,我会让他们昼夜兼程。最迟后日清晨,证据会抵达凡尔赛。当然,你若能赐予我的人以上帝的神力,让他们一夜之间往返诺曼底,那自然更快。”
“若我有那般神力,主教大人,此刻取回罪证的,便是我自己了。”莱昂撇了撇嘴。
密会结束。
莱昂悄然离开教堂,重新坐上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消失在了巴黎沉沉的夜色之中。
黎明,凡尔赛宫。
第一缕阳光,刚刚刺破地平线的薄雾,凡人赛宫,如同莱昂所预料的那样,国王路易十六的御前会议变成了审判他的战场。
普罗旺斯伯爵,这位国王的弟弟,今天精神焕发,他穿着一身代表王室威仪的华服,站在所有旧贵族势力的最前方。
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昨夜,从诺曼底罗什福尔伯爵领加急送来的“捷报”,让他兴奋得几乎彻夜未眠。罗斯特派出的审计官,竟然愚蠢到试图“抢劫教会”,被人赃并获地当场逮捕!
这简直是上帝送来的礼物!
一想到在不久前的显贵会议上,这个不识抬举的年轻人,竟敢当众驳斥他的提议,落尽了他的颜面,普罗旺斯伯爵的心中便充满了怨毒。
从那之后,他就一直想要找机会好好惩治一下这小子。
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这段时间,虽然他一直通过各种手段,在国王和布里安面前,表达要和统计局合作的要求和意愿,但是都被挡了回去。
更是让他心中充满了愤恨。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陛下!”
当所有大臣都已就位,普罗旺斯伯爵便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站了出来。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义愤填膺”的情感。
“我必须向陛下禀报一桩万分紧急、关乎王国荣誉的事件!”
他拿过一份厚厚的文档,高高举起。
“诺曼底罗什福尔伯爵领地方法院,连夜呈上紧急报告!由国王陛下您亲自授权,弗罗斯特子爵派往诺曼底执行审计任务的审计官们,在昨夜,犯下了无可饶恕的罪行!”
他的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在整个议事厅内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以审计为名,暴力胁迫一位年迈虔诚的神职人员,试图抢劫属于上帝的教会财产!幸得当地贵族与民众及时发现,才当场将这群狂徒抓获!人证物证俱在,就连为首的审计官图尔戈,也已亲笔写下了认罪书!”
普罗旺斯伯爵故意将“抢劫教会”和“认罪书”这两个词,咬得极重。
议事厅内,瞬间一片哗然。
在信奉天主教的法兰西,攻击神职人员,抢劫教会财产,这不仅仅是刑事犯罪,更是对整个国家信仰体系的公然挑衅!
支持莱昂的改革派大臣们,脸色煞白,面面相觑,完全不知所措。
而那些早就对统计局心怀不满的旧贵族们,则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开始交头接耳,低声附和。
御座之上,国王路易十六的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怀疑。
他了解莱昂,后者选出来的最重要的手下,会做出“抢劫教会”这种愚蠢至极的事情?这听起来就象一个拙劣的谎言。
国王的目光,转向了财政大臣布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