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他身边的弟子慈恩,也就是裘千仞。
他能克服心魔,不再滥杀无辜,安安稳稳地待在一灯大师身边,便已经是佛法无边的结果了。
他的心性时而控制不住,情绪波动极大,让他去劝解别人,别把自己先绕进去就算不错了。
至于其他的五绝故人
东邪黄药师,性情孤高,行踪飘忽,来无影去无踪,想找他比登天还难,就算找到了,以他那乖僻的性格,也未必肯插手这种情情爱爱的麻烦事。
西毒欧阳锋,早已疯疯癫癫,能顾着自己就不错了,再者,他与一灯大师也只是点头之交,更谈不上帮忙。
北丐洪七公,也杳无音频,同样行踪莫测。
数来数去,唯一剩下的关键人物,就是周伯通了。
可他一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如同老鼠见了猫,拔腿就跑,连面都不肯见。
眼下他那飞速消失的背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一灯大师虽然相识满天下,但在解决这件困扰了他半生的心事上,基本上是求助无门。
如今在这山岭之间深处,竟难得地与杨过相逢。
对于杨过的种种事迹,一灯大师自然知之甚多。
无论是杨过在英雄大会上的惊艳表现,还是他独闯蒙古大营、力敌金轮法王的事迹,都证明了他超凡的武功与胆识。
更重要的是,传闻中杨过心思机敏,行事不拘一格,往往能想出常人想不到的办法。
再加之杨过与周伯通也算是有过一段结拜的交情,由他出面,或许真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而且,看杨过如今的样子,身边虽有两位红颜知己,但似乎并无要事在身,正巧闲来无事。
种种因素加在一起,让一灯大师觉得,杨过或许真的能帮到自己。
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一灯大师才会放下身份与顾忌,将深埋心底的秘密和盘托出,恳切地希望能够得到杨过的帮助。
伴随着一灯大师的话音落下,山林间的气氛瞬间陷入了一种凝滞般的沉默。
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哔剥”声响,此刻显得格外清淅。
一灯大师那双饱含沧桑与智慧的眼睛,此刻正满怀期待地看着杨过,眼神中没有丝毫强迫,只有一种近乎恳求的希冀,仿佛杨过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过心中感到一阵无奈。
他这才刚刚从绝情谷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泥潭中摆脱出来,本想与绿萼、李莫愁一道,享受片刻的安宁与自由。
怎么转眼之间,又要摊上这样一桩陈年旧事?
这可不是普通的江湖纷争,而是牵扯到当世五绝内心最深处的情感纠葛,其复杂与棘手程度,比之绝情谷的家事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实话,杨过打心底里是想要拒绝的。
这件事与他并无直接关系,他既没有义务,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去解开这个困扰了三位顶尖高手几十年的死结。
他不是救世主,不想把自己变成专门处理这些麻烦事的“和事佬”。
然而,当他抬起头,迎上了一灯大师的目光时,那句婉拒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看到的,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南帝”,而是一位为往事所困、为愧疚所扰的老人。
他能从那平静的面容下,感受到数十年来日复一日的孤寂与谶悔。
这位昔日的帝王,放下了权势、放下了尊严,甚至放下了仇恨,却唯独放不下对友人的那份愧疚。
他出家为僧,与其说是为了超脱,不如说是一种漫长的赎罪。
这份沉重的精神枷锁,让他本该祥和的晚年,始终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一灯大师的修为越高,佛法越精深,这份对往昔罪孽的感知便越是清淅,内心的煎熬也就越是深刻。
想到这里,杨过那颗原本想要拒绝的心,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叹了口气,杨过确实不能保证百分之百解决这件事情,但他也清楚,就如同一灯大师所判断的那样。
放眼当今武林,自己或许真的是最适合出面摆平这个局面的人。
就在杨过内心天人交战、举棋不定之际,一直沉默站在一灯大师身后的慈恩,忽然迈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
他高大的身躯在火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脸上那粗犷的线条此刻写满了决绝与沉痛。
他走到杨过面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双膝一弯,竟然“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慈恩大师,你这是为何?!”
杨过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扶起。
然而慈恩却执意不起,他魁悟的身躯跪在地上,深深地垂下头,声音沙哑而沉重:“杨施主,贫僧这一跪,是为昔日的罪孽向你请罪,此前在山下村庄之中,是贫僧心魔未除,冒犯了你,还险些伤及无辜对此,贫僧无话可说,罪有应得。”
杨过闻言,自然明白慈恩说的是不久前,他因一些琐事触发心魔,险些失控,被自己出手制止的事情。
杨过摆了摆手,说道:“大师言重了,那件事早已过去,我并未放在心上。”
“杨施主宽宏大量,但贫僧的罪孽,却不止于此”
慈恩的声音愈发低沉,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其实,师父他老人家与周伯通前辈之间之所以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说到底,也是因我而起!”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斗:“若不是当年我为了一己之私,受人挑唆,潜入皇宫,对那个无辜的婴儿下此毒手师父便不会陷入两难之境,瑛姑不会悲痛欲绝,他们三人之间,也不至于酿成如今这般无法挽回的苦果!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裘千仞!”
杨过顿时语塞。在这件事情上,他还真不好劝慰。
无论裘千仞当年有何理由,对一个襁保中的婴儿出手,都是天理难容的恶行。
正是这一掌,彻底击碎了瑛姑最后的希望,也让段皇爷在那一刻的迟疑,变成了永恒的罪责。
慈恩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他抬起头,双目赤红,眼神中满是绝望与哀求:“杨施主,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可活了”
他喘息着,继续说道:“我这身体,早已是每况愈下。当年被师父以‘一阳指’所伤,根基已损,这些年虽蒙师父不弃,悉心照料,但旧伤沉珂,已入膏肓。近些年来,贫僧日夜跟随师父礼佛诵经,越是研习佛法,便越是能看清自己过往的罪恶有多么深重。我手上沾满的鲜血,我犯下的滔天罪行,怕是坠入十八层地狱也无法洗清”
“我自知时日无多,死不足惜,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师父他老人家。”慈恩的目光转向一灯大师,充满了孺慕与愧疚,“师父为了点化我,耗费了无数心血,更为了当年的旧事,自我惩罚了数十年。贫僧此生已无法报答师父的恩情,唯一的心愿,便是想在临死之前,能为师父弥补一些遗撼”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恳切,几乎是在哀求:“贫僧不敢奢求杨施主能让周前辈与师父和好如初,那太难了贫僧只求只求杨施主能施展妙计,至少,至少能让师父与瑛姑与刘贵妃见上一面,让师父能当面说一句‘对不起’!只要能了却师父这个心愿,我裘千仞不,贫僧慈恩,便是立刻死去,也能暝目了!”
说罢,他不再给杨过任何反应的机会,俯下身,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坚实的土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咚”的一声。
“咚!”
“咚!”
“咚!”
一连三个响头,每一个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尘土飞扬。当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是一片红肿,甚至渗出了丝丝血迹。
山林间,死一般的寂静。
李莫愁和公孙绿萼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一灯大师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一声悠长的“阿弥陀佛”中,带着无尽的悲泯与无奈。
杨过也是颇为无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一个两个有难题。
都来找自己了?
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