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窗外的蝉还没醒,城市还在沉睡。
杨明宇却已经醒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其实一整夜都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浅睡眠状态。虽然他两世为人,但你要说去教育部汇报这种事儿内心毫无波澜,那纯属扯淡。
他轻手轻脚地翻身下床。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温静。温静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这两天为了帮他整理资料、准备行装,她比自己还累。
杨明宇没去开灯,摸黑走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的那张脸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没了刚重生时的那一丝迷茫,多了一份被这三年时光打磨出来的沉稳。
洗漱完毕,他回到卧室,没敢大动干戈地翻找,而是径直走向床尾的沙发凳。
那里摆着一个鞋盒。
那是前天晚上,苏晓蔓、林天那帮孩子凑钱送他的,纯白色的耐克,在这个2005年的夏天,绝对是江城街头最潮的装备,也是这帮孩子能拿得出手的最高规格的“心意”。
杨明宇坐在地板上打开鞋盒。
尺码正正好,不大不小,很合脚。
他站起来在地板上轻轻跺了跺脚。脚底板传来回弹感,不软不硬,刚刚好。
“这帮小兔崽子,还挺会买。”杨明宇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就是他的“芒鞋”。
他又从刚换上的西装口袋里掏出那支黑色的钢笔。
笔身冰凉,触感温润。他在指尖轻轻转了两圈,笔帽上那两个小小的字母“y”。这是温静卖画给他买的,每一分钱里都藏着她的才华和爱意。
他把钢笔郑重地别回胸前的口袋里,贴着心口的位置。
这就是他的“配剑”。
脚踏实地,心有所属。杨明宇对着穿衣镜整理了一下领带,觉得自己这身“装备”算是齐活了。
“要走了?”
身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杨明宇回过头,温静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披着件薄薄的针织衫,倚在卧室门口,眼神迷离地看着整装待发的他。
“吵醒你了?”杨明宇走过去,声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
“没,心里惦记着事儿,睡不实。”温静伸手帮他理了理哪怕已经很平整的衣领,那动作熟练得像是已经做了一辈子的老夫老妻,“东西都带齐了吗?身份证、机票、那份报告?”
“都在包里呢,检查三遍了。
“那个胃药带了吗?北京菜咸,你胃不好,别贪吃。”
“带了,就在外侧口袋里。”
温静顿了顿,似乎还想叮嘱点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别紧张。你就当是去给咱们家王昊开家长会去了。教育部的那帮领导,也没比咱们校长多长只眼睛。”
杨明宇“噗嗤”一声乐了。把教育部司长比作王昊,这种冷幽默也就温静能想得出来。
“得嘞,那我争取给这位‘王昊’好好上一课,回来给你讲讲我是怎么‘训斥’他的。”杨明宇顺着她的话茬往下接。
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那种离别的愁绪被冲淡了不少。
“行了,再睡会儿吧,不用送了,我叫了车,就在楼下。”杨明宇轻轻抱了抱她,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等我电话。”
“嗯。到了给我发短信。”
温静没有搞那种依依不舍的戏码,她只是站在门口,目送着杨明宇提着行李箱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合上,红色的数字开始跳动,她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她知道,有些路,男人必须得一个人去走。
走出小区大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早点摊已经支起来了,炸油条的香气和豆浆的热气在空气里弥漫。几个学生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车铃声清脆悦耳。
杨明宇深吸了一口这充满烟火气的空气,转身上了一辆早已等候多时的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好嘞!您坐稳!”
司机是个典型的江城“的哥”,四十来岁,光头,脖子上挂着条毛巾,看起来就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车子一发动,收音机里正放着关于高考状元后续报道的早间新闻。
“据悉,江城一中本次高考创造了历史,理状元的花落谁家已成定局,而背后的功勋教师杨明宇”
“哎哟,这杨明宇老师可是神了!您听听,这电台里天天播,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司机一边熟练地换挡超车,一边对着后视镜里的杨明宇感慨,“我要是能让我家那兔崽子进他的班,哪怕是让他去给杨老师倒洗脚水,我也乐意啊!”
坐在后排的杨明宇压低了帽檐,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倒洗脚水?这倒不必。
“师傅,您觉得这杨老师真有那么神?”杨明宇存心想听听“民间舆论”,故意逗了一句。
“那还能有假?”司机一听这话来了劲,仿佛他是杨明宇的表舅似的,“我跟您说,我有个哥们的孩子就在一中,虽然不是那个神仙班的,但他说亲眼见过杨老师。说那人长得那是玉树临风,走路带风,眼睛里冒光!一看就是文曲星下凡!”
杨明宇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玉树临风还凑合,眼睛里冒光?那是青光眼吧?
“不过啊,”司机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听说这杨老师要去北京了?有人说是去领奖,有人说是被国家队挖走了。要我说啊,这种人才,江城这池子太浅,留不住真龙。这就好比那刘备借荆州,早晚得入川称帝不是?”
杨明宇听着这充满江湖气息的比喻,心里却是一动。
司机话说得糙,理却不糙。
江城确实是他的福地,也是他的基本盘。但这三年,他在江城已经做到了极致。文理双状元,一本率百分之百,这已经是应试教育规则下的天花板了。再往上顶,那就是要把天花板给掀了。
而要想掀翻这块板,光在江城折腾是不够的。
杨明宇选择了后者。
这是因为他作为一个重生者的自觉。手里拿着未来的剧本,如果只用来让自己过得舒服,那叫投机倒把;如果用来改变点什么,那才叫不负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