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一到，青阳城的清晨就彻底浸在了凉冽里。推开窗时，院坝里的石板、墙头的瓦砾，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像是谁撒了一把碎银，在晨光里闪着清冷的光。风掠过屋脊，卷起几片枯黄的槐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踩上去咯吱作响，带着深秋独有的萧瑟。
林望一早便醒了，揣着怀里的暖手炉，往村西的槐林走去。新播种的槐籽埋在土里已有月余，虽说秋分时节的雨水和墒情都好，可寒露的霜气太重，怕是会冻着土层下刚冒头的嫩芽。他心里惦记着，脚步便不由得快了些，走到新垦的荒坡前，蹲下身拨开覆在地表的枯草，指尖触到湿润的泥土，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
“还好，土下的温度够。”林望松了口气，又扒开几处土缝，果然看见几粒槐籽已经破了壳，冒出针尖大小的嫩芽，嫩白的胚根扎进土里，像是攥着一把看不见的力气。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老黑扛着一捆稻草走来，肩上还搭着两条麻袋。“林先生，早啊。”老黑放下稻草，喘了口气，“我就知道你会先来巡林，特意扛了些稻草，给这新苗盖层被子，免得霜气伤了芽。”
林望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笑道：“还是你想得周到。这些嫩芽刚破土，最经不住冻，铺层稻草既能保温，又能保墒，等开春回暖，再把稻草翻进土里当绿肥。”
两人正说着，小黑领着一群孩子跑了过来，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小竹篮，篮子里装着细碎的草木灰。“林叔叔！黑叔！我们来帮忙啦！”小黑跑得满头大汗，额头上的汗珠凝着白霜，看着竟有些晶莹，“张婶说，草木灰能防冻，还能防虫，撒在苗根上最好了！”
孩子们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应和，一个个小脸红扑扑的，眼里满是兴奋。丫丫踮着脚，指着一处土缝喊：“你们看！这里有芽芽！”
众人围过去看，果然见一抹嫩黄的芽尖顶破了泥土，像是倔强地举着一面小旗子。老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土块，轻声道：“这是第一株冒头的芽，得好好护着，往后定能长成最壮的树。”
说话间，王大爷和几个汉子也扛着锄头来了，身后还跟着张婶和一群妇人，手里都提着木桶。“林先生，老黑，你们来得早！”王大爷放下锄头，笑着说，“今儿个寒露，霜气重，我们合计着，给新苗培层土，再浇点温水，这样芽儿就能安稳过冬了。”
张婶也放下木桶，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温水是特意晾过的，不凉不烫，浇下去不伤根。妇人们还蒸了玉米面饼子，等下忙活完了，大家垫垫肚子。”
众人说干就干，立刻分了工。男人们拿着锄头，在新苗根部轻轻培上一层细土，筑起一圈小小的土埂，既能挡霜，又能存住水分；老黑和林望则把稻草剪成小段，均匀地铺在土层上，像是给土地盖了一层厚厚的棉被；妇人们提着木桶，用瓢舀着温水，小心翼翼地浇在苗根旁，水流顺着土埂缓缓渗进土里，滋润着刚冒头的嫩芽；孩子们则捧着竹篮，把细碎的草木灰撒在稻草上，黑黝黝的草木灰沾着白霜，像是给这片土地撒上了一层希望的星子。
小黑蹲在第一株冒芽的槐籽旁，小心翼翼地撒着草木灰，嘴里还念叨着：“芽芽快长大，别怕霜，我给你盖被子，给你撒灰灰，明年春天你就能长高啦。”
丫丫蹲在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撒灰，轻声道：“等它长成树，我们就能在树下玩，还能摘槐果，酿槐果酒。”
林望看着孩子们认真的模样，心里暖烘烘的。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这片荒坡还是乱石遍地，如今却已是一片孕育着新生的土地。这些孩子，就像这破土的嫩芽，带着青阳城的希望，一点点长大。
晌午的太阳渐渐升高，霜气慢慢散去，阳光洒在稻草上，泛着淡淡的金光。众人坐在田埂上歇脚，张婶把蒸好的玉米面饼子分给大家，还端来了几碗槐叶茶。饼子的麦香混着槐叶茶的清香，在空气里弥漫开来，让人心里格外踏实。
王大爷啃着饼子，望着眼前的荒坡，感慨道：“想当初，谁能想到这片乱石坡能种出槐苗。去年秋天咱们播下第一批籽，今年又添了新的，再过几年，这里就成大林子了。”
老黑喝了一口槐叶茶，点头道：“是啊，这都是林先生领着咱们干的。从开荒到播种，从护苗到巡林，一步都没落下。等这些苗子长起来，青阳城的风沙就彻底断了根。”
阿吉和豆子也背着养护笔记来了，两人蹲在新苗旁，仔细记录着嫩芽的生长情况。“寒露之日，新播槐籽已有三成破土，芽长约半寸，胚根扎土一寸，已覆土、铺草、撒草木灰，浇温水一次……”阿吉一边写，一边念，“这些数据都得记下来，往后编《护林笔记》的时候，能给各地的护林人做参考。”
豆子补充道：“极北的护林人来信说，他们那边的霜气更重，咱们这防冻的法子，正好能给他们借鉴。等开春，把咱们的经验写详细了寄过去。”
众人纷纷点头，小黑凑过来看阿吉的笔记，好奇地问：“阿吉哥，这些字我认识几个，‘槐苗’‘草木灰’，是不是记的咱们今天做的事呀？”
阿吉笑着点头：“是啊，等你再长大些，也教你写字，让你把护林的事都记下来，好不好？”
小黑眼睛一亮，使劲点头：“好！我要学写字，要记好多好多护林的法子，还要去极北，去南疆，告诉他们怎么种槐苗。”
午后的风带着淡淡的凉意，吹过新垦的荒坡，吹过不远处的新槐林。槐苗的叶子已经大半金黄，风一吹过，簌簌作响，像是在诉说着秋的故事。林望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满是安宁。
那些铺着稻草的土地里，嫩芽正在悄悄生长。它们顶着霜气，攥着泥土的养分，积蓄着力量，等着明年春天，破土而出，长成一片新的绿意。
夕阳西下时，众人收拾好工具，往村里走去。小黑走在最后，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荒坡，轻声道：“芽芽，好好睡，明年春天我来看你。”
林望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它们会的。”
晚风拂过，带着泥土的芬芳，带着稻草的清香，也带着嫩芽生长的气息。青阳城的暮色里，炊烟袅袅升起，家家户户的灯火渐次亮起，温暖而安宁。
林望知道，这个冬天，这些嫩芽会在稻草和泥土的守护下，安然入眠。等到来年春天，春风一吹，它们定会齐刷刷地冒出头，长成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而青阳城的故事，也会在这片绿意里，继续温暖地流淌下去，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