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记忆,是罗盼在被“强制静默”前,用最后残存的意志力,强行压缩、封装并植入自己意识深处的一段指令和坐标。
像将整座图书馆焚化后提取的灰烬结晶,每一颗粒子都承载着过于沉重的信息。
在疗养院这间过分洁净的病房里,shirley背对着门,指尖轻触着贴在罗盼手腕的生物传感贴片。
冰凉的触感下,有微弱但规律的电流脉冲通过贴片传导至她耳后的微型接收器。
芷芷的声音直接在她颅腔中响起,剥离了所有人类语调的起伏,只剩下精确的信息转译:
“认知锚点深度访问建立。扰,链接稳定性67。正在解密最高优先级加密信息包,标记为‘火种协议’。”
病房里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低鸣,空气中有消毒水试图掩盖某种更深层腐朽的味道。
窗帘拉着,光线昏暗。罗盼躺在病床上,面色是一种不见日光的苍白,胸口随着呼吸机节奏微微起伏,像一具精致却空荡的躯壳。
只有偶尔在眼皮下急速转动的眼球,泄露了意识深处可能正掀起的惊涛骇浪。
信息流开始注入,伴随着罗盼残留的、濒临破碎的情感印记——紧迫、决绝,以及深沉的托付。
“白芷,如果你‘听’到这些,说明我已失败。”
那“声音”直接在她意识中震响,带着罗盼特有的、思考时略微急促的语感。shirley的呼吸一滞。
“长话短说:保育院地下三层,‘源点’服务器仍在休眠。它是钥匙,也是地图。”
钥匙?地图?shirley的心脏猛地收缩。她早知道保育院地下有东西,罗盼多年前含糊提过,但从未如此明确而急迫。
就在这时——
咔、咔、咔。
清晰、规律、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门外走廊响起,皮鞋底敲击光洁地面的声音,不疾不徐,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shirley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所有感官骤然放大。她保持着俯身查看罗盼的姿势,指尖仍贴着贴片,目光却迅速扫向门口。心率飙升,肾上腺素开始分泌。是例行巡房的医生护士?还是……
芷芷的提示音冰冷地切入:“检测到两个生命体征接近,移动模式分析:步幅一致,节奏同步率93。非典型医护人员行为特征。建议中断连接,隐蔽。”
但罗盼的信息还在继续涌入,如同决堤之水:
“钥匙,能解开我分散在全球十七个隐匿节点的证据拼图。地图,指向他们‘文明修剪’计划最早、最完整的原始协议样本——2003年‘摇篮’项目全本。里面……有最早的‘餍足测试’和‘镜像阶段’操作手册,以及第一批‘候选者’与‘被修剪者’名单。”
“餍足测试”。“镜像阶段”……shirley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爬升到颅顶,血液仿佛都要冻结。这不再是模糊的猜测或零散的线索,这是藏在神话阴影里的工具箱和花名册。
脚步声停在了门外。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咔嚓。
门把被压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shirley猛地收回手,传感贴片自动脱落,缩回她袖口隐藏的装置内。
她环顾四周,病房狭小,除了一张病床、几个柜子和仪器,几乎没有遮蔽物。窗户锁死,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正在被打开的门。
门开了。
她像一道影子,迅捷无声地闪到窗边那厚重的墨绿色天鹅绒窗帘后面,将自己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布料沉闷的气味裹住了她。几乎在同一秒,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走了进来。
白大褂很合身,但穿在他们身上有种说不出的板正。两人身高相仿,动作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协调感,步伐间距都像用尺子量过。
他们没像普通医生那样先查看床头记录或彼此交谈,其中一人径直走向罗盼床边的生命监护仪,目光落在不断跳动的波形和数字上。
另一人则站在稍靠门的位置,视线看似随意地扫过房间。
不是医生。至少不完全是。
躲在窗帘后的shirley屏住呼吸,透过布料极细微的缝隙观察。
她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那个检查仪器的“医生”的侧脸,很普通的中年男人相貌,但眼神过于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在“检视”而非“查看”数据。
她的目光迅速移向房间另一侧,那里有个不起眼的小门,可能是连通隔壁储物间或护士工作站的。门虚掩着,门外是走廊的一角。
“怎么样?”站在门口的那人开口,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
检查仪器者没有立刻回答,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更多数据界面。趁着这两人注意力都在仪器和彼此对话的瞬间,shirley动了。
她像猫一样弓身,贴着墙壁从窗帘后滑出,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轻盈迅捷地闪到了那小门边,手指抵住门板,轻轻推开一道更宽的缝隙——门外果然是空无一人的走廊。
她侧身挤了出去,反手将门带回到虚掩状态,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走廊光线明亮,空气流通,暂时安全。但她不敢停留,迅速朝着与罗盼病房相反方向的楼梯间走去。
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容易发出声响,她干脆脱下鞋子拎在手里,只穿着袜子快步疾行。
楼梯间门开着,她闪身进去,沿着楼梯向下。心跳依然很快,但思维在高速运转。
刚才读取的信息碎片在脑中冲撞。保育院。“源点”。双重激活。“梭子”她知道,没想到竟然是物理密钥。认知密钥……摇篮曲和“七月流火”那晚的星图……她当然记得。那个暑假的夜晚,闷热无风,罗盼指着天蝎座心脏部位那颗鲜红的星,说那是“心宿二”,古代叫“大火”,七月流火指的就是它西沉……这些碎片,竟然是密码的一部分?
下一层是检查科区域,走廊里人稍多,有患者坐着等待,也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她停下脚步,快速整理自己——
将盘起的长发用手指梳理得披散下来,潇洒地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副宽大的红色智能墨镜戴上,遮住了小半张脸。
随即,她重新穿上高跟鞋,把拎着的风衣搭在臂弯,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微微扬起下巴,步态从容,踱着猫步,她突然想起来蒋思顿多年前“把办公室当t台”的哂笑,呵的笑了一下,甚至带着点慵懒,仿佛只是个等待检查结果或探视病人的访客。
香水的淡淡尾调随着她的经过飘散。有人从她身边走过,瞥了她一眼,并未停留。
她需要找一个安静、没有监控死角的地方,处理刚刚获取的信息,并听取芷芷的完整汇报。
只是检查科这片区域结构复杂,她记得拐过前面走廊,有一个废弃不用的老式取片窗口,凹进去一块,摄像头照不到。
快步走到那个角落,她背靠墙壁,取下墨镜。
镜腿内侧微光一闪,镜片上映出的不再是外界景象,而是被分割成数个数据窗口的画面。
其中一个主窗口,正是罗盼病房的实时监控——芷芷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接入了那里的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