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始终避实就虚,侯亮平心中冷笑,知道蔡成功肯定有鬼。他不再一味强逼,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语气放缓,但话语中的威胁意味更加赤裸:
“蔡成功,我是在给你机会。你把事情说清楚,把该交代的交代了,我才能判断该怎么帮你,才能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考虑对你从轻处理的可能性。”
他顿了顿,观察着蔡成功的反应,然后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你光想着自己欠钱躲债,你想想大风厂那些工人!他们辛辛苦苦干了一辈子,就指着厂子那点股份养老。现在地皮没了,厂子眼看就要垮了,他们的血汗钱全打了水漂!你知道现在有多少工人恨你入骨吗?万一,我说万一,哪个工人或者家属想不开,情绪激动,找不到你,去找你的老婆孩子……你老婆带着孩子,能躲到哪儿去?她们的安全,谁来保障?”
“老婆孩子”这四个字,象一把尖刀,精准地捅在了蔡成功最脆弱的地方。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声音都变了调:
“猴子!侯局长!你……你可不能不管啊!我老婆孩子是无辜的!她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事儿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定要保护她们!你不能让那些人伤害她们!”
侯亮平见火候已到,身体微微后靠,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冷静:“想保护她们?可以。那你就把你知道的,老老实实全部说出来。你在银行贷款的事情上,到底有没有做过不该做的事?给谁送的?送了多少?怎么送的?说清楚了,你的问题,才能弄清楚性质;说清楚了,我才能根据情况,考虑是否、以及如何对你和家人采取必要的保护措施。”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彻底堵死了蔡成功的退路:“蔡成功,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在这里说,算是你主动交代。要是等我从别的地方查出来……那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别说帮你,你自己都自身难保,还怎么保护你老婆孩子?”
审讯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蔡成功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蔡成功最后的心理防线,在侯亮平关于“老婆孩子”安危的精准打击下,彻底崩溃了。他象一只被抽掉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瘫在审讯椅上,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和纠结而微微抽搐。
“我……我说……”他声音沙哑,带着绝望的哭腔,“猴子……侯局长,我要是都说了,你……你可一定要说话算话,保护我老婆孩子!她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侯亮平面无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说。”
蔡成功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吐出了那个侯亮平期待已久、也是整个审讯最关键的名字:“是……是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欧阳菁。”
尽管早有预料,但当这个名字真从蔡成功嘴里清淅地说出来时,侯亮平的心脏还是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了一下,一股混合着兴奋和即将触及内核的悸动涌上心头。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发亮的眼神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直接指向欧阳菁、指向李达康身边人的确凿线索!这不再是猜测,而是行贿人亲口的供述!
坐在记录位置的陆亦可,握着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欧阳菁可不是普通的银行高管,她是汉东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妻子!这个身份太敏感了,牵扯太大。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坐在两侧负责辅助记录和监控的林华华和周正。
林华华显然也听明白了这个名字的分量,她眼睛微微睁大,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笔尖在记录纸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墨点。周正虽然依旧沉稳,但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看向陆亦可,眼神里带着询问和凝重。
陆亦可不易察觉地对他们二人摇了摇头,眼神严厉,示意他们保持镇定,不要有任何异常表现,更不要多嘴。林华华和周正立刻会意,收敛了神色,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记录上,但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息。
侯亮平没有注意到身后这几人细微的交互,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蔡成功身上。他身体前倾,追问道:“具体怎么回事?时间,地点,金额,方式,一点一点说清楚!”
蔡成功既然开了口,便不再隐瞒,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第一次……大概是前年十月份,我贷款申请刚递上去不久。我通过一个中间人……约了欧阳行长在……在‘静雅茶舍’见的面。我……我送了一张卡,里面是五十万。她……她当时没说什么,收下了。”
“第二次,是去年年初,贷款审批到了关键环节。还是在茶舍,我又给了她五十万。”
“第三次,是去年三月份,她说上面审核有点问题,需要打点一下……我又给了五十万。”
蔡成功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懊悔,“最后一次,就是贷款眼看要批下来的时候,我想着再加把劲,确保万无一失,就又送了五十万……加起来,一共……两百万。都是装在茶叶盒或者水果篮里给的。”
侯亮平一边听,一边快速在脑海中和笔记本上梳理着。等蔡成功说完,他让陆亦可将刚才的记录整理成详细的讯问笔录,然后递给蔡成功。
“看看,是不是你说的这些?确认无误,就在每一页下面签字,按指纹。”侯亮平的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
蔡成功颤斗着手接过笔录,大致看了看(,然后在陆亦可指定的位置,哆哆嗦嗦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用印泥重重地按下了鲜红的指纹。每一个指纹,都象是对他过去行为的确认和烙印。
侯亮平拿起那份签好字、按好指纹的笔录,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关键信息无误,手续完整。他满意地将笔录收进文档夹,对旁边的干警吩咐道:“先把人带下去,单独看押,注意安全。”
然后,他看也没看陆亦可等人,拿着那份沉甸甸的文档夹,径直大步走出了审讯室。他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急迫,显然是打算立刻回办公室,连夜研究这份“战果”,并谋划下一步的行动——如何利用这份蔡成功的口供,正式激活对欧阳菁的调查,进而实现他更大的图谋。
厚重的铁门在侯亮平身后关上,隔绝了内外。审讯室里只剩下陆亦可、林华华、周正,以及尚未被带走的、失魂落魄的蔡成功,还有两名值守的干警。
陆亦可缓缓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记录本和笔。林华华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带着震惊和后怕说道:“陆处,竟然是欧阳菁!两百万!这……这下可捅破天了!”
周正也收拾好东西,默默站到陆亦可身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陆亦可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一眼呆坐的蔡成功,又环顾了一下这间冰冷的审讯室,然后对林华华和周正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说。
三人一起走出审讯室,来到相对安静的走廊转角。这里灯光昏暗,远处值班室隐约传来电视的声音。
陆亦可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林华华和周正,她的表情异常严肃,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刚才在里边,蔡成功说的关于欧阳菁的事情,你们听到了,记录了,就够了。离开这栋楼,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对任何人,包括局里其他同事,甚至家里人,一个字都不许提!尤其是欧阳菁这个名字和具体金额,绝对不能说出去!明白吗?”
林华华和周正都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重重地点头:“明白,陆处!”
陆亦可继续叮嘱,目光锐利:“还有,我估计,侯局长拿到这份口供,明天很可能就会有所动作,可能会要求我们围绕欧阳菁展开外围调查,或者整理材料上报。你们记住,不管他安排什么任务,第一件事,就是要明确的手续!要有上级的正式书面批示或者移交函!没有白纸黑字、符合程序的东西,谁都别动!尤其是涉及欧阳菁这种级别的干部家属,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
她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和警剔:“现在汉东这潭水太深了,沙书记、宁省长、赵老书记……还有高副书记、李书记他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欧阳菁是李达康书记的妻子,动她,就等于直接碰李达康,甚至可能牵动更高层面的博弈。所以,保护好自己,严格按照程序办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做的不做,没有明确命令绝不越雷池半步!都听清楚没有?”
“听清楚了,陆处!”林华华和周正齐声应道,脸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他们知道,陆亦可这不是危言耸听。
“好了,今天都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记住我说的话。”陆亦可挥了挥手,自己也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