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前台是个四十多岁、面相精明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一下子进来好几个气质各异但明显不像是普通旅客的人,脸色微微一变。
王队长没废话,直接掏出警官证,连同打印出来的蔡成功照片,一起推到对方面前:“警察。这个人,有没有住在你们这里?”
老板眼神闪烁了一下,瞥了一眼照片,又迅速扫过侯亮平等人,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警官,我们这儿每天人来人往的,客人都是用身份证登记的,我查查” 他说着,作势要去翻那本破旧的登记簿。
“不用查了。”侯亮平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他盯着老板的眼睛,“蔡成功,大风厂的老板,四十多岁,永陵本地口音。他肯定不会用自己的身份证登记。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这样一个客人,住的时间不短,不怎么出门,可能还让你帮忙买过烟酒或者外卖?”
侯亮平精准的描述,特别是“不怎么出门”、“帮忙买烟酒外卖”这种细节,让老板的额头瞬间沁出了冷汗。他意识到,对方不是泛泛地问询,而是掌握了确切的信息。
“我我” 老板支吾着,眼神躲闪。
王队长见状,语气加重:“包庇嫌疑人,或者知情不报,是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现在说出来,算你配合工作。”
在双重压力下,旅馆老板的心理防线崩溃了。他擦了擦汗,压低声音,指着楼上:“在在四楼,最里面那间,408。住了快一个月了,确实没怎么见他下楼,吃饭都是让我老婆帮忙从外面带,钱给得倒挺爽快他说是回来处理点老家旧事,我也没多想”
果然在这里!侯亮平眼中精光一闪,与王队长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个人?”王队长追问。
“就他一个。”
“钥匙。”
老板哆哆嗦嗦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找出408的,递了过去。
王队长接过钥匙,对身后的几名干警使了个眼色。几名干警立刻无声而迅捷地沿着狭窄的楼梯向上移动,动作轻盈利落,显然训练有素。侯亮平对陆亦可等人道:“我们在楼下等。”
陆亦可点了点头,示意林华华和周正留在门口附近观察情况,她自己则靠近楼梯口,凝神听着楼上的动静。侯亮平则站在旅馆门口,看似平静地望着街景,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绷紧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蔡成功,这个关键人物,近在咫尺了。
楼上的过程异常顺利。几乎没有听到什么激烈的响动,只有几下轻微的敲门声,然后是钥匙开锁和门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一阵略显慌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呵斥“别动!警察!”,随后便是带着哭腔的讨饶声。
很快,两名干警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穿着皱巴巴睡衣、头发凌乱、脸色惶恐的中年男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正是蔡成功!他显然是在睡梦中或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控制住的,脚上甚至只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脚光着。
蔡成功被带到一楼大厅,明亮的灯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穿着警服的干警,扫过面无表情的陆亦可、好奇打量他的林华华、沉稳的周正,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站在门口、背光而立的那个身影上。
起初是茫然,随即是难以置信的愕然,紧接着,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蔡成功原本萎靡惊恐的脸上,骤然爆发出强烈的、混合着希望与委屈的情绪,他猛地挣扎了一下,不顾身边警察的钳制,扯开嗓子,用带着浓重永陵口音的普通话凄厉地喊了起来:
“猴子!侯亮平!是你吗猴子?!救救我啊猴子!我是蔡成功啊!蔡包子!咱们可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猴子!他们抓我干什么?我犯什么法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旅馆大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侯亮平身上。王队长和几名市局干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们没想到省检察院的侯局长,竟然和这个嫌疑人真是发小?陆亦可眉头紧蹙,眼神复杂地看向侯亮平。林华华更是瞪大了眼睛,用手肘悄悄碰了碰周正,脸上写满了“卧槽,真有这层关系”的震惊。周正也面露讶异,但很快恢复了平静,只是默默观察着。
侯亮平的脸色,在蔡成功喊出第一声“猴子”的时候,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变得黑如锅底。尤其是在“光屁股长大的发小”这种充满乡土气和私人关系的话语,在如此正式、严肃的抓捕场合被当众喊出来,更是让他感到一阵难堪和恼怒。这完全打乱了他预想的节奏,也将他推到了一个尴尬的位置。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火气,转过身,面向蔡成功。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峻,眼神锐利,不再有丝毫旧日情谊的温度。
“蔡成功!”侯亮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瞬间压住了蔡成功的哭嚎,“你喊什么?看清楚场合!我们是依法对你进行传唤调查!”
他刻意强调了“依法”和“调查”,划清界限。
“调查?调查什么?我没犯法啊猴子!大风厂的事那是山水集团坑我!是银行坑我!”蔡成功还在试图攀关系,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侯亮平厉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有什么问题,回去说清楚!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另外,”他扫了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众人,补充道,“京州市政府正在协调处理大风厂和山水集团的债务纠纷以及工人安置问题,也需要你回去配合。你现在躲在这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这番话,既是对蔡成功的警告和定性,也是向在场其他人解释——抓他,既是办案需要,也是配合地方工作,合情合理合法,与私人关系无关。
说完,侯亮平不再看蔡成功那哀求的眼神,对王队长点了点头:“王队,辛苦,把人带回去吧。按我们之前说的办。”
王队长会意,一挥手:“带走!”
两名干警不再犹豫,架起还在喃喃哀求“猴子你不能这样”的蔡成功,快步走向门外停着的警车,将他塞进了后排。蔡成功被押上车前,还回头绝望地看了侯亮平一眼,那眼神充满了被背叛的伤痛和不解。
侯亮平却已经转过身,不再看他,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对旅馆老板简单交代了几句“配合调查,今天的事情不要对外乱讲”之类的话,便迈步走出了旅馆。
回程的车队再次启动。侯亮平依旧坐在头车,闭目养神,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显示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而在后面载着陆亦可三人的车里,气氛则有些微妙。
林华华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对陆亦可吐槽道:“陆处,你看到了吧?我的天,发小啊!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这侯局长下手可真够狠的,一点情面都不讲。蔡成功那眼神,看着都可怜”
陆亦可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说:“办案就是办案,讲什么情面?蔡成功如果真有问题,别说发小,亲兄弟也得依法办事。”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却没什么温度。她想起侯亮平刚才那瞬间变黑的脸色和强压怒气的样子,以及后来刻意划清界限的冰冷态度。这固然是职业要求,但也透出一种近乎冷酷的功利和决绝。为了办案,为了打开局面,昔日的发小情谊可以毫不犹豫地用作垫脚石,甚至可以亲手将其碾碎。这种行事风格,让陆亦可感到一阵寒意。
“话是这么说”林华华撇撇嘴,“可这也太干脆利落了点。反正我觉得,挺没人情味的。”
“华华,”陆亦可转过头,严肃地看着她,“这种话,回去之后,不要在局里任何人面前说,尤其是不要在侯局长面前提半个字。记住,我们只是执行任务,看到了该看到的,听到了该听到的,其他的,与我们无关。尤其是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期,多做事,少议论。”
林华华被陆亦可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连忙点头:“知道了知道了,陆处,我就跟你随便说说,回去肯定不乱讲。”
周正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开着车,但从他偶尔从后视镜看向陆亦可的沉稳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