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侯亮平身后“砰”地一声巨响关上,震得墙壁仿佛都颤了颤,也将室内凝滞压抑的气氛推到了顶点。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会议室里剩馀的几个人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林华华,这位性格活泼、年纪轻轻就已升至正科级的侦查员,立刻凑到陆亦可身边,一双大眼睛里闪铄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她悄悄竖起大拇指,压低声音,语气夸张地说:
“陆处,你刚才……太帅了!简直帅炸了!我的天,你看到侯大局长的脸色没?都快变成调色盘了!敢这么当面硬顶他,全局上下也就你了!”
陆亦可脸上却没什么得意之色,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笔记本和笔,一边淡淡地瞥了林华华一眼,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告诫:
“帅什么帅?我那是没办法。他侯亮平是京城空降下来的‘钦差’,背后还站着钟家那棵大树。他敢不按程序办事,就算捅了篓子,上面也有人保他,最多算个‘工作方式激进’。可我们呢?”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扫过林华华和旁边另外两位还没离开的同事,声音压得更低,语重心长:“我们算什么?汉东地面上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跟着他胡闹,没有手续就去查一个正厅级的法院院长?一旦出了事,程序违规这口大黑锅扣下来,他就是被调回京城换个地方,我们呢?谁来保我们?到时候,被推出去当替罪羊、牺牲品的,就是我们这些冲在前面的‘马前卒’。”
林华华吐了吐舌头,她虽然性格跳脱,但能在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坐到正科级的位置,自然不是傻子,背后的关系和自身的敏锐都不缺。她凑近陆亦可,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
“陆处,你说得对……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啦。谁不知道,高育良副书记是您姨父啊!有这层关系在,就算真有点什么,难道高书记还能看着您吃亏不成?”
她这话带着点宽慰,也带着点试探。在汉东官场,陆亦可和高育良的这层亲戚关系并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这也是陆亦可能够在反贪局独当一面、连陈海都要让她三分的底气之一。
然而,陆亦可听到这句话,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放松,反而露出一丝更加凝重的神色。她抬手制止了林华华继续说下去,眼神锐利地看向她:
“华华,这种话以后少说!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敏感时期。”她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以为有我姨父这层关系就万事大吉了?你太天真了。你看看现在汉东的局势,这是沙瑞金书记、宁方远省长,和赵立春老书记那一层次之间的对决!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林华华消化这句话的分量,然后继续道:“这种级别的博弈,棋盘太大了,棋子也太多了。我姨父……他身处其中,尚且需要步步为营,谨慎权衡。我们这种小虾米,贸然卷进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华华,特意点明:“别说我了,华华,你想想你自己。你以为你年纪轻轻能升到正科,靠的是什么?你舅舅方部长(省委常委、武装部长方战)在常委会上那一票固然重要,但他为什么一直让你在业务部门,很少让你接触内核的敏感事务?就是因为他明白,在这种级别的风暴里,我们最好的自保方式就是远离风暴中心,严守本分!”
林华华听到这话,脸色也渐渐认真起来。她舅舅方战确实多次告诫过她,在机关里要谨言慎行,不该碰的别碰,不该问的别问。她之前只觉得是长辈的唠叼,此刻被陆亦可点破,才真正意识到其中的深意。
陆亦可见她听进去了,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叮嘱的意味更浓:“所以,华华,还有你们几个,”她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两位竖起耳朵听的同事,“都给我记住了,以后办案子,尤其是涉及到敏感人物、敏感方向的,一定要把手续放在第一位!没有白纸黑字、加盖公章的命令,谁说的都不好使!特别是这位‘侯钦差’安排的事情,更要加倍小心!”
她最后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带着深深的无奈:“本来嘛,这种牵扯到赵家、牵扯到高层博弈的反腐大案,按理说应该是田国富书记那边纪委主导,我们检察院配合就行了。现在倒好,就因为空降下来这么一位爷,硬生生把我们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推到了最前面,成了风暴眼!这叫什么事儿!”
林华华和另外两位同事纷纷点头,脸上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他们只是普通的办案人员,所求的不过是一份稳定的工作和安全的职业生涯,谁也不想莫明其妙地成为权力斗争的炮灰。
“知道了,陆处。”
“放心吧,陆处,我们心里有数。”
几人低声应和着,心情各异地收拾好东西,陆续离开了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