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陈海开着车,载着侯亮平再次来到了京州干部疗养院,停在了父亲陈岩石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
院门虚掩着,透出温暖的灯光。陈海推开院门,带着侯亮平走了进去。陈岩石和王馥珍显然早已在等侯,听到动静便从屋里迎了出来。
“陈叔叔,王阿姨!”侯亮平一见到二老,立刻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上前,躬敬地问好,“好久不见,您二老身体都还好吧?”
“好,好!亮平来了,快进屋,屋里坐!”陈岩石看到侯亮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王馥珍也在一旁笑着招呼。
几人进屋在客厅落座,王馥珍忙着沏茶。侯亮平很会来事,先是关切地询问了二老的日常起居和身体状况,又说了些京城的新鲜事和钟小艾、孩子对他们的问候,气氛十分融洽。
叙了一会儿旧,侯亮平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了陈岩石与沙瑞金的关系上。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敬重,说道:“陈叔叔,我在京城就常听人说起,您和沙书记之间,有一段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情谊。这次来汉东工作,沙书记是班长,我特别想多了解一些,也好更好地配合沙书记工作。”
这话算是挠到了陈岩石的痒处。他一生引以为傲的,除了那些峥嵘岁月的革命经历,就是这段资助沙瑞金的往事了。听到侯亮平问起,他顿时来了兴致,腰板都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眼神也变得悠远起来。
“说起小金子这孩子啊,唉,也是命苦……”陈岩石叹了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他亲生父母都没了,是个孤儿。他名义上的养父,是我们的老班长,沙振江!”
他语气沉重了几分:“振江老班长,那是个真正的英雄!可惜啊,在一次战斗中,为了掩护同志们转移,牺牲了……连个后都没留下。”
“后来,战斗间隙,我们几个老战友心里都惦记着这事。就抽空回到了老班长的老家,那个叫沙家村的地方。当时就看到小金子,哦,就是沙瑞金,那时候他还小,又黑又瘦,但眼睛里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陈岩石的语调渐渐高昂起来,“我们一商量,觉得不能让老班长绝了后啊!就一致决定,把瑞金过继到老班长的名下,让他继承沙家的香火!也算是告慰老班长的在天之灵了!”
“再后来,”他继续说道,“我们看这孩子聪明,是块读书的料,不能埋没在村里。我们几个当时条件也稍微好点了,就商量着,一起出钱,供他上学!一直供到他大学毕业!”
说到这里,陈岩石脸上满是自豪之色,仿佛沙瑞金今日的成就,就是他当年那份善举结出的最大硕果。他还特意提到了上次沙瑞金来看望他的事情,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欣慰。
然而,说着说着,陈岩石的话锋不知怎地就转到了今天下午的事情上,脸上的自豪变成了不满和劳骚:“……可是啊,现在有些年轻干部,位置坐高了,眼睛就长到头顶上去了!就比如今天那个新来的宁省长,宁方远!他来疗养院看望老同志,车子明明就从我院子门口过,连停都不停一下!这是什么态度?啊?一点尊重老同志的意识都没有!我看啊,这个人,不太会办事!”
这番话,瞬间引起了侯亮平的强烈共鸣。他仿佛找到了知音,立刻接口道:“陈叔叔,您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这个宁方远,我太了解了!几年前我在最高检办案,就是因为他死抓着什么程序问题不放,横加干涉,硬生生把我一个眼看就要办成的大案给搅黄了!害得我好几年的进步都受到了影响!他这个人,就是原则性太强,强得不近人情!根本不懂变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在小客厅里对着宁方远抱怨起来。陈岩石是觉得自己被怠慢了,倚老卖老;侯亮平则是旧怨新恨涌上心头,借题发挥。他们都选择性忽略了自己行为或要求中的不妥之处,将不满的矛头一致对准了那个按规矩办事、未曾向他们折腰的宁方远。
坐在一旁的陈海,听着父亲和好友的抱怨,只能无奈地苦笑,插不上话,也不好插话。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也了解侯亮平的心结,在这种私下场合,也只能由着他们发泄一下不满了。他只能暗自庆幸,这是在自家屋里,关起门来说的话,不至于传到外面去。
幸好,这时王馥珍端着做好的饭菜从厨房出来,招呼大家吃饭,打断了这场针对宁方远的“声讨会”。在众人移步餐厅的时候,王馥珍悄悄拉了拉陈海的袖子,又对陈岩石和侯亮平叮嘱道:“老陈,亮平,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在家里说说就算了,可千万别到外面去说。宁省长毕竟是省长,要注意影响。”
陈岩石和侯亮平虽然心里依旧不忿,但也知道王馥珍说的是正理,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餐桌上,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但没吃几口,陈岩石又操心起另一件事来。他看着埋头吃饭的儿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海子,你媳妇走了也有好几年了,孩子也都上初中,懂事了。你这整天就知道忙工作,个人问题也得考虑考虑了。要是你自己没时间张罗,爸豁出这张老脸,去找找那些老朋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陈海一听这话,头皮都有些发麻。他目前一心扑在工作上,根本无暇考虑再婚的事情,更怕父亲那些“老战友”介绍来的对象让他难以招架。他连忙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恳求:“爸!我的事您就别操心了!我现在工作多忙您又不是不知道,丁义诊的案子还没头绪呢,哪有心思想这些?吃饭,吃饭,菜都快凉了!”
他赶紧给父亲夹了一筷子菜,试图用食物堵住老人的嘴,迅速将这个话题搪塞了过去。餐桌上的话题,总算从令人不快的宁方远和令人头疼的个人问题上,暂时转移开了。但这顿家宴,也让陈海更加清楚地感受到,侯亮平的到来,以及他与父亲对宁方远那种莫名的敌意,或许会给未来本就复杂的汉东局势,增添更多不确定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