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了。”宁皓点头，“我跟现在的公司合同下个月到期，不续了。你那公司，叫什么来着……‘坏猴子’？名字是怪了点，但我喜欢。不过我得先把《绿草地》的后期做完，大概还得两个月。”
“不急。”何越笑了，“正好，我这边《石头》拍到一半，也需要时间。”
宁皓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你说实话，手里是不是还有本子？我听说你在写个关于赛车的？”
何越挑眉：“你消息挺灵通。”
“废话，这圈子才多大。”宁皓眼神热切，“怎么样，有谱没？”
“有个初稿，但得等《石头》拍完再说。”何越没把话说死，“而且那片子投资不小，得找钱。”
“钱的事慢慢来，有好本子就不怕。”宁皓搓着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天来是……”
“学习。”何越看向舞台，那里正在调试灯光，巨大的“无极”logo在背景板上缓缓旋转，“学习怎么把首映礼办得这么……盛大。”
宁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咂了咂嘴：“三个多亿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你说这片子能回本吗？”
何越没回答。
……
首映礼开始前半小时，会场已是星光熠熠。
何越刚踏进酒店宴会厅，就被四面八方涌来的寒暄声包围。他脸上挂着标准得体的微笑，心里却默默数着，这已经是今晚第七个“偶遇”的业内人了。
“何老师，好久不见！听说您手头有几个本子？”
“何老师，您下部电影什么时候开？”
“何老师，我是华谊的小王，上次我们韩总提起过您……”
“何老师……”
院线方代表、制片公司高层、媒体人——这个圈子里消息灵通得惊人。何越最近手上有三个电影剧本正在筹备，其中一个已经获得中影投资意向，这事儿传出去后，他的电话就没停过。
“还在看本子，不着急。”何越熟练地应付着，心里却想着另一件事。
宁皓那小子，下周应该就能签下来了。到时候把手里那个黑色喜剧的本子丢给他，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何老师！”
一个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何越转身，看见柳亦菲和她母亲走过来。小姑娘刚拍完《神雕侠侣》，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在母亲的陪同下略显拘谨。
“刘阿姨，亦菲。”何越笑着打招呼。
“何老师，听说您要拍新电影了？”柳母笑着问，眼神里满是探究。
“有想法，还在筹备阶段。”何越含糊地说着，目光扫过会场。
不远处，宁皓正被两个记者围着，一脸不自在。他刚从电影学院毕业没两年，对这种场合还不适应。何越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主创团队要入场了！”有人喊了一声。
人群瞬间涌向红毯两侧，何越借机脱身，和宁皓会合。
“何老师，这阵仗也太大了。”宁皓低声说，显然被这场面镇住了。
何越笑了笑，没说话。确实，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也不得不承认陈开歌这次的排场做得足。
宴会厅大门打开，欢呼声如潮水般涌来。
陈开歌和陈虹手挽手率先踏上红毯，身后跟着张柏之、谢庭锋、真田广之、张东健等主演。粉丝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屋顶，闪光灯连成一片白光。
“陈导！看这边！”
“张柏之！我爱你！”
“谢庭锋！啊啊啊！”
何越站在媒体区边缘，静静看着。陈开歌今天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陈虹则是一袭红色礼服，两人在镜头前笑容满面，不断挥手致意。
主创团队沿着红毯走到会场门口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砰！砰！砰！”
烟花突然在夜空中炸开，映亮了大半个天空。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发光的圆月气球从地面缓缓升起，悬挂在酒店门口。
陈开歌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话筒，深情地看着陈虹：“今天，在《无极》首映的这个特别时刻，我想对全世界宣布——”
他顿了顿，现场一片寂静。
“陈虹，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无极’！”
话音落下，陈开歌一把搂过妻子，在漫天烟花和那个发光“月亮”的映照下，当众热吻。
“哇哦！”现场爆发出惊呼和掌声。
何越感觉嘴角微微抽搐。他瞥了眼宁皓，年轻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表情管理完全失控。不远处的柳亦菲更是直接红了脸，低头不敢再看。
“真是…浪漫啊。”何越干巴巴地评价。
浪漫，但也尴尬。尤其是在这样商业性质的电影首映礼上，这出戏显得格外突兀。
进入放映厅，何越在自己的位置坐下，发现椅背上贴着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清醒”二字。他好奇地看了看周围的座位——陈开歌的是“迷恋”，陈虹的是“奉献”，张柏之的是“倾城”，谢庭锋的是“执念”…
“这寓意挺深啊。”宁皓凑过来小声说，他的标签是“探索”。
灯光暗下前，陈开歌再次拿起话筒：“这部电影，是我对我妻子爱的宣言。她不仅是我的制片人，更是我的灵感源泉。”
陈虹在台下掩面而笑，眼眶湿润。
“开始了。”何越低声道。
巨大的银幕亮起，“无极”两个大字浮现。
接下来的两小时，何越的眉头从微微蹙起，到渐渐紧锁，最后几乎拧成一团。
华丽的画面，精致的服装，炫目的特效——这些都没得说。陈开歌的美学功底毋庸置疑，每一帧都美得像油画。可是…
故事到底在讲什么？
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不对，是承诺与背叛，爱情与自由，命运与选择？何越试图理解导演想要表达的东西，但那些晦涩的台词、跳跃的剧情、符号化的表演，让他如坠云雾。
他悄悄侧头看了看宁皓。年轻导演正盯着屏幕，表情严肃，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另一边的柳亦菲则微微歪着头，显然也在努力理解剧情。
然而，与他们的困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围不时响起的低语赞叹。
“画面太美了！”
“这特效绝对是国内顶尖水平。”
“张柏之的造型绝了，不愧是倾城。”
“陈导的审美真是没得说…”
何越甚至听到后排一位影评人低声对同伴说：“这是中国电影美学的巅峰之作，商业与艺术的完美结合。”
是吗？何越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电影进行到后半段，当谢庭锋扮演的无欢说出那句“你毁了我做一个好人的机会”时，宁皓终于忍不住了。
他凑到何越耳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何老师，这故事…你看懂了吗？”
“画面很美。”何越答非所问。
宁皓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对，画面确实很美。”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片尾字幕升起，灯光重新亮起。
掌声雷动，持续了整整一分钟。陈开歌在掌声中站起身，向四周鞠躬致意，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他大步走上舞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
“《无极》是我历时三年的心血之作。”陈开歌的声音铿锵有力，“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如此规模的商业大片，是我对市场交出的一份答卷。我要感谢中影集团的全力支持，感谢所有主创人员的付出，特别要感谢我的妻子陈虹，没有她，就没有《无极》！”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记者提问环节开始。
“陈导，您觉得《无极》和同期张一某导演的《千里走单骑》相比，有什么独特之处？”
问题一出，现场安静了一瞬。
陈开歌脸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锐利了几分：“每部电影都是独特的。《无极》是中国电影工业的一次重要尝试，我们在特效、美术、叙事上都做了前所未有的探索。至于和其他导演的比较——”他顿了顿，“中国电影需要百花齐放，我和一某都是这花园中的一朵花，只是颜色和姿态不同罢了。”
很官方的回答，但何越听出了话里的骄傲。陈开歌从不掩饰自己“华语电影旗帜”的自我定位。
轮到张柏之时，她的回答则充满了演员特有的感性。
“倾城这个角色，让我感受到了一个女性在命运面前的无奈与挣扎。”她眼含泪光，“陈导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倾城。在拍摄过程中，我常常觉得自己就是她，在爱情与自由之间徘徊，在承诺与背叛之间痛苦…”
煽情而动人的发言，配合她绝美的容颜，效果十足。
就在采访环节接近尾声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出现了。
一位年轻记者举手提问：“陈导，如果《无极》票房不如预期，您会不会觉得……”
问题没问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陈开歌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现场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主持人赶紧打圆场：“今天时间有限，采访环节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媒体朋友！”
插曲被强行翻页，但那一瞬间的尴尬，已经深深印在了每个人心里。
首映礼在表面的热闹中落下帷幕。
何越和宁皓随着人流往外走，在停车场不期而遇。
“何老师，您怎么看？”宁皓问得直接。
何越拉开车门，没有立刻回答。坐进驾驶座后，他才缓缓开口：“画面很美，投资很大，宣传很足。”
“但故事没讲好。”宁皓接话，坐进了副驾驶。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
“陈导太想表达哲学思考，反而忽略了最基本的叙事逻辑。”何越启动车子，“人物动机模糊，情节推动生硬，符号堆砌过度…”
“可惜了这么高的制作水准。”宁皓叹气，“我看现场那些赞美，大多集中在技术上，很少有人讨论故事本身。”
“因为故事没法讨论。”何越一针见血，“连我们自己都没看懂，别人怎么讨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夜晚的车流。窗外，北京城的霓虹闪烁，繁华如梦。
“你觉得票房会怎样？”宁皓问。
何越沉默了一会儿：“宣传这么猛，首周票房应该不会差。但观众不是傻子，一旦口碑出来…”
他没说完，但宁皓懂了。
“那我们的项目…”宁皓迟疑道。
“照常推进。”何越打了把方向盘，“不过你要记住今天这个教训。电影，归根结底是要讲好一个故事。画面再美，特效再炫，如果故事立不住，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宁皓认真点头。
等红灯时，何越忽然笑了：“不过话说回来，至少这部电影教会我一件事。”
“什么？”
“下次有人请我看电影，我得先问问，需不需要自己买票。”
宁皓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笑了。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向前。后视镜里，《无极》首映礼的巨幅海报在夜色中依然醒目。
“何老师看这边！”
“亦菲，这里！”
应付完红毯环节，何越轻轻揽着柳亦菲的腰，感受到她不易察觉的疲惫。从《与神同行》剧组请假赶来，连续两天的宣传行程让本就纤瘦的她更显单薄。
“再坚持一会儿，采访结束我们就走。”何越在她耳边低声说。
柳亦菲抬眼，眼中闪过感激：“其实也没事，别因为我耽误正事。”
“你比正事重要。”何越微笑，语气不容反驳。
进入影院内部，主创人员一字排开。陈凯歌居中而坐，神情肃穆。何越和柳亦菲被安排在靠边的位置——他们只是客串出演，不算主创，但这安排正好合了何越的意。
采访环节开始了。起初一切正常，记者们的提问大多围绕电影创作、演员表现等常规话题。陈凯歌的回答充满艺术家特有的自信与深沉，时而引经据典，时而畅谈电影哲学。
然而，当一位来自光线的记者站起来时，空气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陈导，我是光线传媒的记者。您之前说《无极》是中国电影工业的新标杆，那么如果影片票房未达预期，会伤害到您的自尊吗？”
问题一出口，全场瞬间寂静。
何越明显感觉到身旁柳亦菲的呼吸屏住了，他自己的眉也微微皱起。这问题太过直接，几乎带着挑衅意味。
陈凯歌的脸沉了下来，那是一种艺术家受到冒犯时的愠怒。他盯着提问的记者，足足有五六秒没有说话，现场气氛僵硬到几乎凝固。
“你这个问题很不专业。”陈凯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对《无极》有充分的信心，它不需要用简单的票房数字来证明价值。”
通常这种时候，主持人应该出来打圆场，但不知为何，那位主持人似乎也愣住了。陈凯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抓起面前的话筒——
“砰！”
话筒被重重摔在桌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噪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