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光线比走廊更显冷清,只有一扇装着栏杆的高窗。
房间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椅,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周绮珊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双手交叠,仰望着高窗里透进的天光。
她的头发长长了许多,绑成了一股辫子梳在脑后,这样的她比从前更添几分女性特有的柔和。
姜花衫原本还想着沉兰曦那突如其来的温柔,推门看见这样的周绮珊,心里那点隐隐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听到开门声,周绮珊缓缓侧过头。目光与姜花衫相遇的瞬间,眸底那片看似平静的湖面,漾开了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你来了。”周绮珊率先起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坐。”
姜花衫走到周绮珊对面的椅子坐下,神色轻松:“听说,你指名要见我?”
周绮珊点头,眼神真挚:“这段时间承蒙姜小姐照顾,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我觉得有必要和你交代一声。”
姜花衫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你打算怎么给我交代?”
周绮珊:“检察院那边传来消息,爷爷已经认罪了。不仅是他,联合周家在云乡斩断长官生路的军委‘上线’也已一并厘清,供认不讳。依照这个情况,军政内部必然会重整纪律,云乡的黑暗将不复存在,长官和所有同袍都将被追封荣耀。”
她顿了顿一下,继续说道:“还有我……军委总局那边颁布文档,将授予我‘一等功勋’,擢升三星上尉。”
“三星?”姜花衫面色如常,“那岂不是比沉兰曦的军衔还高一等?恭喜啊!”
闻言,周绮珊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松开。
“我知道,云乡背后罪孽深重,我也知道长官和那些牺牲的同袍们都在等一个公平,但……”她停顿了许久,声音极轻,“我不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生我养我的大船沉没。”
周绮珊眼里始终有光,即使带着愧意,看着姜花衫的眼神也不容动摇。
“在我眼里,周家的罪孽不是因为他姓周,而是周家有一个不称职的领路人。所以要解决这个问题,内核不是击毁大船,而是换个领路人。我知道,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卑鄙,但我……”
“我的爷爷……”姜花衫并未评判,直接出声打断了她:
“我的爷爷是个很念旧的人,很久以前他就告诉过我一个道理:东西坏了,不要急着换新的,先试试能不能修。”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所以每当他发现‘东西坏了’的时候,他总会第一时间去修补。虽然他的努力在外人看来多少有些讽刺,因为大多漏洞总是冥顽不灵,缝缝补补后依旧是个‘坏东西’,可我却从没觉得爷爷是错的。”
“因为如果不是爷爷喜欢‘修补’,一个恶毒又不听话的小孩,第一时间就会被换掉。她永远不会有机会看清这个世界。”
姜花衫回眸,眼里的坚韧比之周绮珊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光照亮过的小孩,也不会故意引人走向毁灭。她只是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权力失衡是常态,那么,就想办法让这些权力握在有底线的人手中。”
所以那个小孩才会跟沉归灵说,自己不会失望。
因为,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颠复某个家族,她想要的只是改变权势的格局。
而周绮珊,就是她选中的周家继承人。
周绮珊听完这一席话,眼里的坚毅碎得七零八落。
她一直以为,姜花衫谋划这一切,就是想替沉家除去周家这个眼中钉,彻底巩固沉家在a国的势力。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小看姜花衫,也终于深切体会到,为什么骄傲如苏妙,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愿意相信姜花衫。
周绮珊轻叹了一声,终于卸下了所有心防。她看着眼前与她同岁的少女,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我们明明没有交集,你为什么相信我?”
现在回过头看这一切,姜花衫必然是早就知道周家的所作所为,可她并未事先揭发,而是给她和周家都留了一条后路。
那当然是因为她有外挂啊。
剧目盖章的正义人物,在大是大非面前,沉兰曦都未必有周绮珊靠谱。
姜花衫不欲解释,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
“这种事要都说出来可就没意思了,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什么,害得我巴巴赶过来。行了,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跟你自己交代就行了。”
见她起身要走,周绮珊立马跟着站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
姜花衫侧身,偏头打量她。
周绮珊收敛神色,深鞠一躬。
姜花衫:“这又是为了什么?”
周绮珊直起腰身:“我的母亲,谢谢你救了她。”
“哦,这事啊?”姜花衫象是想起什么,摇了摇头,“不用谢。不是我救的她,是你救的她。”
周绮珊微愣:“我?”
“恩。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还手了,在你父亲用脚踢掉了你墓前的白玫瑰的瞬间。她发了疯似的追着你父亲打了一条街,你父亲觉得丢脸,所以传出了相反的版本。”
周绮珊完全没想到事情还有这样的反转,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姜花衫:“死了都能为你拼命,如果知道你还活着,必不会再负。所以我才会在最后关头选择她。但前提是,她为了你反抗过。”
“走了。”她摆摆手,姿态潇洒得不象话。
房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高窗投下的那片清冷天光。
周绮珊在原地站了许久。等回过神时,泪水已经模糊了脸颊。
她没有去擦,只是挺直了背脊,象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