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陌间的青瓦屋顶覆着一层薄烟,雨滴顺着瓦檐断线般坠落,在石阶上砸出浅浅的水洼。
青石板路被烟雨润得发亮,倒映着飞檐翘角的朦胧影子。
魏娆趴在古运河畔的楼阁栏杆上,伸出手去触碰那如丝如雾细雨。
湿润的水汽包裹着细白的指节,丝丝凉意沁入肌理,驱走了那点懒洋洋的瞌睡。
“江南,当真是好风景”
朱红色的梁柱在碧绿色的衣袍映衬之下,晕开湿润的光泽。
她翻过手掌,一粒水珠悬于指尖,欲垂不垂。
檐角的铜铃在雨雾里低吟浅唱,声音清越又缠绵,与身后戏台上咿咿呀呀的评弹调交织在一起。
曲指一弹,水珠直直撞向那枚在雨中飘摇的铜铃。
撞击声突兀又清脆。
乌篷船上擎着油纸伞的男子将伞面往后倾了倾,以免遮挡视野。
铜铃又一次被敲响。
楼上栏杆前碧色衣衫的姑娘似乎很喜欢这个游戏,不厌其烦的弹水珠敲击铜铃。
下方如他一般瞧见这场景的人不在少数。
岸上穿着各色布衫撑着油纸伞的行人。街头巷尾的披着蓑衣的小贩,茶寮小馆里歇脚避雨的旅人
铜铃声每响起一次,就会有人忍不住抬头观望。
待看清那张脸时,那些好奇的目光便再难收回。
瘦西湖半隐在烟霭中,长堤与画舫横在雾蒙蒙的水面,两岸的垂柳褪尽鹅黄,浓绿的枝条像一片垂下的绿帘。
吸气声,赞叹声,谈笑声,无数压也压不住的窃窃私语,和桂花糕的香甜,以及空气里淡淡的荷香氤氲在一起。
“船家,靠岸停船。”
船橹划过水面,几个呼吸就靠在了岸边。
男子在船家手里放下几枚铜板,身姿轻盈的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上了岸。
穿过不宽阔也不算拥挤的小巷,伴着铜铃声声,踏入了那座风雅的楼阁。
“客官,您要点什么?”
小二引着人上了楼,见客人自己选了座,立即将茶单送上。
他们这儿是听曲儿的,茶水糕点自是一绝。
“群芳最,茶点就要一碟马蹄糕。”
伏在栏杆上的姑娘弹水珠的动作一顿,指尖已经凝成的水珠滑落,嘀嗒一声砸在楼下小摊的油布上。
她侧过身,有些意外的撞进一双清润的眼睛里。
身旁同桌的男子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眼神立刻落到了他们对面那桌的青衣男子身上。
最普通不过的布衣,腰间垂着一只毫无绣饰的浅云色荷包。
头上的发簪有些特别,是一只干枯的莲蓬。
脸上戴着银质面具,露出的唇色很浅。
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找出突出之处的话,那就是这一身温润文弱的气质很吸引眼光。
“好嘞!客官您稍等。”
小二刻意压低了些声音,收了茶单,放轻脚步匆匆下了楼。
“无忧姑娘?”
李莲花放在膝头上的手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
“怎么了?”
魏娆转过头去,乖乖坐回了桌前。
同桌的男子打量了一下她的神情,见无异处,这才心情稍缓。
“没事,擦擦手吧。”
他笑着递过一张纯白的帕子,角上绣着一支小小的青竹。
都递到面前了,魏娆也没有拒绝,接过帕子将手擦干。
本想直接将帕子还回去,却又觉得有些不太好。
捏着帕子的手悬在空中,明显带着些犹豫。
男子无视那张帕子,又端过她的杯子续上了热茶,再次递到她面前。
“喝点热茶。”
“虽是八月,但雨天还是容易受凉的。”
魏娆只得将那张帕子塞进了袖子,接过他递来的茶水。
“谢谢。”
膝盖上的手握成拳,李莲花压下心里那点怪异,打量的眼神落在对面的二人身上。
魏娆敛下了眉眼,没有再看他一眼。
她旁边的男子眼里含着些清浅的笑意,还有一点得逞的欢喜。
竟然装作不认识。
李莲花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空荡荡的桌面。
这是还没消气吗?
有些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鹅黄色的身影从眼前掠过,淡淡的桂花香气在空气里散开。
“二哥,无忧姐姐。”
鹅黄色衣衫的小姑娘坐在魏娆身侧,将手里的纸包捧到她面前。
小姑娘身后,还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黑衣少年。
“无忧姐姐,快尝尝,我最喜欢的条头糕,桂花蜜可是用的今年头茬桂花!”
魏娆也不客气,捻起一块手指长的糕点塞进嘴里,桂花蜜馥郁芳香的味道在口腔里绽开。
她吃的两颊微鼓,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糕点太黏口,她也顾不得说话,只是冲那小姑娘一个劲儿点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又将身子往魏娆身上贴了贴,提起茶壶给她倒茶。
“无忧姐姐,明日若是不下雨的话,我带你去我的庄子上玩可好?”
“我的庄子上有好大一片荷塘,现在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你一定会喜欢的。”
“好,如果不下雨的话。”
“阿砚就只邀请你无忧姐姐,二哥和阿褚这么大两个人你就这么无视了?”
“就算不邀请你,你还不一样会跟着。”
“至于阿褚,肯定是我去哪他去哪啊!”
“话说这么说,但二哥要是接到你的邀请,肯定会更高兴啊!”
“二哥你就会没事找事!懒得理你。”
“无忧姐姐,你之前教我的那套掌法我已经练会十三式了!改天我打给你看看!”
“不错嘛,学得这么快!”
“那当然,这是你教的,我自然不能堕了你的威名”
“无忧姐姐,晚上我们去天然居吃吧,他们家的‘秋日八鲜’已经开始抢宴了。”
“晚上去‘湘水’,我已经订好位置了。”
“为什么啊?哦,对了,无忧姐姐喜欢吃辣,那行,就去‘湘水’。”
“无妨,我吃什么都行,‘秋日八鲜’听起来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不急,我先抢宴,等从庄子上回来,咱们就去。”
“行吧,二哥靠谱”
对面那一桌的气氛和谐得有些刺眼,李莲花将视线移向戏台上抱着琵琶的娘子身上,努力用那些熟悉的曲调盖过耳畔嘈杂的声音。
喜欢,吃辣吗?
踏上楼梯时的澎湃的心潮,已经被楼外蒙蒙的烟雨掩盖得彻彻底底。
之前预演过那么多种开场白,却没有一句派上用场。
以前来过无数次的扬州,如今竟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和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