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位头发花白的主治医生,此人是江澜省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权威——王主任。
王主任推了推眼镜,指着墙上挂着的ct片。
用尽可能通俗的语言解释:“杨副厅这次的伤,主要在后脑枕叶局域。大家看这里,有一小块阴影,是颅内血肿压迫到了海马体。”
他转身又看向病床上一脸“茫然”的杨青,语气也温和些:“海马体,是我们大脑中负责记忆形成和存储的关键部位。受到外力撞击或压迫后,可能出现逆行性遗忘,也就是会忘记受伤之前一段时间内所发生的事。”
杨青眨了眨眼,一脸困惑:“所以……我是失忆了?”
“可以这么理解。”王主任点点头,又道:“从临床上来看,这种逆行性遗忘通常有多种表现。轻度失忆,可能只忘记受伤前几分钟或几小时的事。而重度失忆,可能忘记几周、几个月,甚至更久。而且……”
说到重点,王主任停顿了片刻。
确定在场所有人都在认真听他科普之后。
他这才继续往下讲:“遗忘的内容,往往具有选择性。可能会忘记某些特定的人、特定的事,但保留基本的生活技能和常识。比如你可能不记得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但你依然知道怎么吃饭、怎么说话。”
这话一出,病房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祁厅的脸色却变得极其凝重。
他走到床边,紧紧握住杨青的手:“老杨,你再好好想想。你老婆许悦,还有你家那两个孩子,小南和小北,你真的想不起来了?”
杨青摆出努力回忆状。
似乎越想越头痛的样子,他“崩溃”地抱着缠满纱布的脑袋:“头好疼……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一幕,把那种努力回忆却徒劳无功的痛苦,演得是淋漓尽致。
林东凡心里既佩服又想笑。
佩服的是杨青这家伙的演技——这货的崩溃、疼痛表情,居然能演得这么到位!果然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想笑的是,从祁厅和王主任的反应来看,这出戏已经成功骗过了所有人。
这也意味着:
杨青追查的那件案子,不是一般的重案要案!否则,已经身居副厅高位的杨青,没必要赌上全家的性命演这出戏。
他甚至连自己的顶头上司祁厅长都不相信。
“王主任……”祁厅转向医生,语气急切:“这种情况,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大?需要多久?”
王主任叹了口气:
“这很难说,大脑的损伤修复是个复杂过程。
有些人几周就能恢复记忆,有些人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有些人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恢复。
目前我们能做的,就是积极治疔,减轻颅内压力,同时辅以心理疏导和记忆康复训练。”
说完这堆废话。
王主任又看了看病床上的杨青。
补充道:
“不过,有个情况需要注意。
杨副厅在失忆的同时,还遭受了巨大的心理创伤——他潜意识里可能知道家人已经遇难,但具体的记忆被大脑保护性屏蔽。
如果强行刺激他回忆,可能会引发严重的应激反应。”
这话让祁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病房里陷入沉默。
良久,祁厅郑重其事地交待王主任:“王主任,辛苦你了。请务必用最好的药、最好的方案,一定要让杨副厅尽快康复。”
“祁厅放心,治病救人,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
王主任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其他医生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祁厅、林东凡,以及病床上“失忆”的杨青。
祁厅在床边坐下,看着杨青空洞的眼神,突然红了眼框。
他拍了拍杨青的手背。
声音哽咽:“老杨啊老杨……你说你这是何苦……为了工作,把家都搭了进去,现在连记忆都没了……”
杨青只是茫然地看着他,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祁厅摇摇头,站起身又对林东凡讲:“东凡,出去聊两句。”
“行。”
两人走出病房,来到走廊尽头的吸烟区。
祁厅点了支香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盘旋上升,整个人都沉浸的忧郁之中。
“东凡……”祁厅声色沉重地感慨着:“你和老杨是过命的交情,有些话我也不瞒你,老杨这次……真的是牺牲太大了。”
林东凡也点了支烟,没接话,等着下文。
“他查的那个案子,牵扯太深。”祁厅继续讲:“半年前我就跟他说过,可能会触及某些人的根本利益,危险系数很高。我劝过他缓缓,等时机成熟了之后再动手。但你知道,他那人脾气硬,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住。”
说到这,祁厅吐了个烟圈。
又苦笑:“现在好了,落个家破人亡,自己还失忆。我跟你讲,如果他这记忆恢复不了,那他这半年的努力就白干了。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查到的那些重要线索、还有他搜集到的那些证据,全都打水漂,白干一场。”
闻言,林东凡不由得剑眉微蹙。
一时之间。
也不知道祁厅是真想杨青快点恢复记忆,还是怕杨青会恢复记忆。
因为杨青布局装失忆的事情,事先没有告诉祁厅。这意味着,祁厅并不在杨青的信任之列。
暗思片刻。
林东凡试探性地问:“祁厅,老杨到底在查什么案子?竟然严重到要对他下这种毒手。”
祁厅的手顿了顿。
他转头看着林东凡,眼神复杂,沉默了足足半支烟的时间。
最终……
他摇了摇头搪塞了几句:“东凡,不是我不想告诉你。而是……规矩你自己也懂,这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我只能说,江澜已经不是几年前的江澜了。现在的江澜水太深,底下有暗流、有旋涡、有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说着,祁厅把烟头摁灭在垃圾桶上。
又拍了拍林东凡的肩膀:“你是聪明人,又在体制里待过,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老杨现在这样,我比谁都难受。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反而危险。你好好陪陪他吧,看能不能帮他恢复记忆,这比什么都强。”
说完,祁厅转身走了,背影在走廊灯光下显得有些疲倦。
林东凡站在原地,手里的烟慢慢燃尽。
江澜水深,这他妈就是句废话,哪怕是傻子也知道,杨青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很可能涉及到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