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将军府。
步骘一席话,扰得诸葛瑾愣神。
诸葛瑾定睛细看,眼前之人确是步,为何失了忠贞雄心,竟说去往海外也是大道?
“君可知我和东部屈辱受职?东部回城途中,忽生重病,两日前已经逝去?
“诸葛瑾瞪目再问。
步骘脸色一顿,叹道:“东部身体抱恙出使长安,归来病故,实属正常,然其为至尊奔波,忠心可鉴,他死得其所,也不为恨!”
说着,步骘拉着诸葛瑾骼膊,一边走,一边笑道:“至尊已经决意归附刘备,只要留给支持,我等就去海外再造基业,以我等之能,还能弱了士徽、潘浚等人?”
诸葛瑾看步骘兴致高昂,愈发莫名,低声道:“到底出了何事?至尊怎就改变了心意?”
步骘闻言,这才脸色一痛,低声道:“至尊被人哄骗,以为白虎现世,亲赴深林捕获,不想竟是贼人作假,幸得朱然机警勇武,否则,至尊必被贼人所害!”
诸葛瑾脚下一停,骇然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江东豪族还想重演讨逆之事?何其毒也?!”
步骘叹息道:“事已至此,至尊只能往前看!”认真看向诸葛瑾,再道:“子瑜,莫要再论这些。严兄听闻少杰四句之后,也喟然长叹,其心之壮,亘古未有,我等与之相比较,落了下乘,败的不冤!”
诸葛瑾、严畯、步三人都从北来,又为徐州乡人,故而关系密切。
诸葛瑾一路疾行,未曾下船,不知少杰四句,但他敬佩严畯才品,严畯竟又说己方败的不冤,慌忙问道:“什么少杰四句?”
“为天地立心————为万世开太平!”步骘吟诵出声,目光坚定,一派向往之色。
自诩天下非凡人物,岂能不以此四句为人生箴言。
诸葛瑾听罢,脸色不禁肃然,心中如雷震激荡,他何曾不是此等志向,只是一直不太清淅,如今被人一语道破,心中震骇不已,又如雷电过身,醍醐灌顶。
“国士之风,万臣表率,宏志天道,尽在此四句啊!”诸葛瑾沉默一瞬,幽幽叹息。
步骘微微颔首,想起赵少杰对他的礼遇,摸着胡须,高声道:“所以,从前种种,不当再议,只求至尊可外出异域,自立一方。”
诸葛瑾心情稍微平复,颔首道:“我知了。”
二人走入将军府后宅,厅堂中,孙权、鲁肃、朱治、吕范等人都在。
孙权端坐高位,众人分两列落座。
众人脸上并无太多情绪,一派平静之色。
诸葛瑾踏步入内,看了众人一眼,躬敬行礼:“臣从长安归来,拜见至尊。”
孙权笑道:“子瑜归来,我心中甚为高兴,汉王、是天子封了我什么?”
诸葛瑾轻声道:“陛下拜至尊为骠骑将军、徐州牧、下邳侯。”顿了顿,又道:“如果至尊去往海外,陛下拜至尊为亶王!”
说罢,诸葛瑾小心看向孙权。
虽有步骘言语,但他不相信,自家这位至尊,真失了雄心。
可高位上,孙权脸色微微一凝,后又大笑,看向左右道:“大将军该是关云长吧,那赵少杰呢?”
诸葛瑾轻声道:“赵少杰为大司马,与许靖、麋竺,并为三公!”
孙权目光猛然睁大,却又很快平静,叹道:“若赵少杰伺奉我,我也会拜他大司马。”
想到从前赵少杰来支持合肥战事,还一副压抑天性轻挑的无礼模样,他还心中腹诽,此人未必可以为国之干城,如今看来,却是他有眼无珠,让他颇感唏嘘。
顿了顿,孙权又道:“许靖名不副实,徒有声望而已,麋竺出身商家,只因财资迎奉,竟得三公?赵少杰虽有才能,但年少德薄,此三公,未有尽也。”
众人见孙权还有兴趣品评刘备封赏的三公,一个个也跟着议论起来。
三公是一国表率,都会选用德高望重,名满天下之人,但此三人,确实不够尽。
议论了一会儿,孙权才回过神来,笑道:“子瑜,辛苦了,你先休息几日,等到蒋济过来,我等再欺骗一下这贼子,让他为所用!”
诸葛瑾应道:“诺。”
孙权看向众人,笑道:“诸位也都回去吧,静候蒋济归来。”
众人应道:“诺。”
孙权再看向陆议,目光微微一凝,此人不随他离开,确实为一件憾事,陆议展现的才能,让他十分欣赏。
一旦他离开汉土,人才补充就成了大问题。
蒋钦、周泰、徐盛等人,虽雄武有能,却不适合为方面大任。
周瑜已经昏迷数日,也不知能否醒来。
鲁肃辛劳过多,如今憔瘁虚弱,长途奔波,天数难知。
吕范、朱治年老,步、诸葛瑾、严畯又差了点,朱然似乎可以托付大事,但独一人怎么够。
他多日来也打听了士徽的情况,兴南国之疆域大约只有汉土一郡,虽也不小,但于他而言,却如何承载他的雄心。
根据前面赵少杰送来的舆图,亶洲足有汉土一州大小,且盛产金银,他要以此地为基业,窥看汉土,以待来日。
陆议感受到了孙权的目光,却佯装不知,和其他人一样,等着孙权退场,然后离开。
孙权见陆议不答话,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众人施礼,而后离开。
朱治、吕范等人过去团团围住诸葛瑾,询问长安情形。
陆议一人往外走去。
鲁肃见状,快步走到陆议跟前,叫道:“伯言,慢行。”
陆议回头施礼:“子敬有何事?”
鲁肃叹了口气:“伯言才高,文武俱佳,为何不随至尊去往海外?”
陆议道:“故土难离。”
鲁肃也看到了孙权对陆议的拉拢,所以才有此一问,哪怕明知不会有结果,见答案果不其然,感慨一笑。
陆议看了看鲁肃,形貌苍老,不禁也道:“子敬也莫要去了,若行,怕会————”
鲁肃一摆手,摇头道:“我负至尊,岂能不相随。”没能帮孙权立足汉土,鼎立一方,是他最大的遗撼。
陆议叹了口气。
鲁肃苦笑一声,又道:“蒋济此人,也颇通智谋,我等欺骗他,也当小心,伯言勿要让贼子看透!”
如何欺骗蒋济,让曹军过江,这件事不仅需要孙权自己坚定,还需要手下人配合。
陆议就被托付重任,他需要让蒋济相信,江东也有人支持孙权。
否则,哪怕曹魏对自己的战斗力再自信,也未必敢过江来。
“子敬放心,我如今名声毁败,当和刘备不共戴天!”陆议也摇头苦笑。
昔年他写给关羽的书信,早被天下知晓,江东风评一直不好,但也差不多坐实了他孙权死忠的形象。
为了孙权大业,他几乎不顾个人名声。
但实际上,谁又知道,他所做一切,不过是为了爬升高位,重振家族。
正在建业开始为刘备谋划的时候,广昌方面,赵少杰也开始处理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
众所周知,江东兵制不同曹魏和刘汉,部曲几乎为将领私兵,除非主将败亡,部曲损失复灭,一般情况,部曲可以传承。
刘备要入主江东,这个问题就是摆在眼前的难题。
此时此刻,赵少杰和全琮、骆统、张温等人共坐一堂。
“大司马不必忧虑,我江东之人,少有领兵者,兵权多聚集在江北人手中,如今大势既定,纵有一二不识天数之人,也闹不出事情来!”张温豪迈表态。
眼看刘备入驻江东即将成功,张温心下豪迈,说起话来,颇得意忘形。
但赵少杰知晓,兵权可是最为敏感,哪怕刘备势大,也要小心处置,微微一笑:“惠恕之言,我也知晓,但各家养兵,耗费不少,岂能不给与优容?”
张温这会儿就有些暴露“本性”,高声道:“依仗强兵,不尊号令,此国之大忌,贼子若如此,当复灭之,何能优容?”
张温是正经士人,自然看不惯军头嚣张,估计历史上,他称赞蜀汉,也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蜀汉可没有部曲私家传承的传统。
赵少杰微微一笑,目光看向新投奔而来的骆统。
骆统字公绪,会稽人,此前一直养名,历史上应该在本年,为孙权所重,试乌程国相,后治政清明,屡次得到升迁,为江东贤臣。
这一世,骆统依旧在养名,等待被发掘提拔,但随着孙权的统治日暮西山,他发现自己名望已有,却无人在意。
终于,骆统在听到少杰四句之后,欣然来到了广昌。
赵少杰听过骆统名声,礼遇有加,颇为看重,骆统心中感激,自然要表现才能。
“张君此言虽好,但不合时宜!”骆统驳斥一句,看向众人高声道:“天下崩乱,秩序重立,本就难事,江东部曲兵制,行来已久,若直接强命剥离,人心必然动荡。”
“大司马考虑,才是正理,一二优容,或许耗费国资,但能得和平,也能收获人心。”
陆绩、朱据、全琮等人这才脸色稍稍好转,刚才他们一直脸色紧绷。
张家是没有兵权,但他们家族已有兵权,好不容易招揽兵丁,突然被剥离,心中岂能没有怨愤。
张温刚要开口,赵少杰赶紧道:“陛下待人赤诚,愿意承认现状,而行补救,也是为了少些波折,少些造逆,若有野心之辈纵兵为乱,不是害了江东百姓?”
“江东重归大汉,是为和平而来,而非战乱而来。”
“惠恕之心,我知晓,但此事不当行。”
张温见赵少杰如此开口,只能闷闷道:“既然如此,我不再多言,但将领部曲,实乃大害!”
赵少杰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而后看向全琮,轻声道:“子璜年少英锐,全家又为孙氏所重,你家麾下兵丁,养兵几何,耗费多少?需要国家给与多少,都说出来,莫要虚言。”
全琮这会儿也心中也有少许失落,江东早就形成了谁有部曲,谁有发言权的格局,现在要让自己的兵马归国家所有,怎不难受。
好在赵少杰没有盲目剥离,而是愿意商量。
“卑下也不知如何处置,也无法做主,我请回丹阳,询问父亲,而后告知大司马!”全琮道。
赵少杰点了点头,又看向陆绩、朱据等人,笑道:“你等也回去和家里面商议一番,兵马归国用,必有补偿!”
陆绩等人应道:“诺。”
其实赵少杰也是不得已,虽然孙权兵权大部集中江北人手中,但也有一些江东人开始掌控兵权,如今江东人摆出不与孙家合作的态度,大大加速了孙权的败亡。
他也不好把这些江东人的兵马都剥离,有人作乱是一回事,还有就是他也希望少一些人和孙权去海外。
毕竟,江东方面也需要北伐,将领贤才都走了,也不是好事。
当天下午,全琮等人就离开了广昌。
不过有人走,也有人来,不过这会儿,赵少杰也就露露面,不再大型饮宴招待众人。
招待众人的事情都交给了大司徒许靖。
这日,赵少杰正带着丁奉、张温等人制作沙盘,查看江北形势,突然有人过来,来人不是旁人,赫然是徐庶。
“元直怎么过来了?”赵少杰一惊。
徐庶风尘仆仆,先施礼问候,才高声说道:“大司马还不知道,合肥兵马已有十万馀,曹贼也到了雉县,我过来,想问问大司马情形如何了?”
赵少杰微微皱眉:“曹贼现在就要大举进攻?”
徐庶摇头道:“未知也。”
赵少杰最近一直收拢江东人心,险些忘了还有一个曹操虎视眈眈,听到曹操兵马汇聚,亲自到了荆州的消息,不觉扶额叹道:“幸亏安抚了全琮等人,否则,必有祸患。”
张温脸色微微羞惭,可现在也没有人在意他,到让他好受不少。
赵少杰感慨之后,对着没有制成的沙盘,轻声问道:“元直以为,曹魏兵马,真会乖乖入我圈套?”
徐庶脸色一凝,皱眉道:“难道大司马以为,曹魏还有别的方略?”
赵少杰看着徐庶,再道:“未必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