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大堂,步骘目光凝结,面露煞气,身体微微动,仿若一把即将出鞘的宝剑。
他身侧跟着四五名兵丁,见主官主将如此,自然也怒目而视,手中按着剑柄。
但在桓阶身侧,十几人同样跃跃欲试,王海无指挥战阵的能力,但也有一手不弱武艺,否则如何以平民身份领导山越、百姓起来造反孙权。
桓阶历史上投奔曹操,掌控国家,可谓深受重用,这一世没有被刘备提拔高位,可养气几十年的气度依旧。
大堂气氛炽烈,桓阶完全不在眼中,高亢说道:“府君应当知晓,今鄱阳各地令长将校都尉皆有心劝孙将军归附汉王,府君何不跟着署名,全鄱阳万民之忠心!”
此话一出,本就怒火蒸腾的步骘,身子一晃,啊地一声惊叫,喝骂道:“好说辞,汉王不顾非议,强取我鄱阳,可谓无礼之极!你何敢如此开口!”
言语落下,步骘已然目眦欲裂,恨意滔天。
桓阶仍旧不慌不忙,高声道:“昔年孙讨逆攻伐扬州,族灭嘉兴王氏、乌程邹氏、乌程钱氏,杀会稽严白虎一族,吴郡陆氏大半族口为之死,故汉室宗亲扬州刺史刘繇、曹魏贼子三公华歆、王朗当时皆名望响彻天下,却被逼死驱逐,还有吴郡名士高岱,会稽周氏周昕,前吴郡太守许贡,道者于吉等等!”
“此只是孙策残虐江东的豪族而已,纵然手下屠城,害民又不计其数!”
“孙权继位,又诛杀太守名士盛宪,豪族沉友,庐江太守李术等,圈禁恐吓孙暠、孙辅、孙贲等亲族,豪族继续诛灭,亲族也被敌视,又去屠城杀戮。”
“孙家兄弟,暴虐之状,千古未有,何敢在汉王面前说无礼?”
说着桓阶上前一步,目光凶光,提高音量,沉声喝道:“步子山,徐使君一直不想动兵戈,但兵戈早已备好,你若想要大战,尽快此时向我求死!”
“你署名,不是害孙权,而是救孙权,真当我无力吞并江东耶?!”
面对桓阶的咆哮,步骘脸色一僵,孙策、孙权对江东的屠戮,他自然知晓,但他是徐州人,虽然有时候也对江东豪族的遭遇感到怜惜,但想到孙家的处境,也知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孙家门第太弱,又无名位,只能用武力强压,只要武力一直强盛,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孙权继位后,就一直安抚陆家、顾家,提拔贤才,化解矛盾,为自己所用。
假以时日,往日仇恨,终归会烟消云散。
但万万没想到,孙权的武力出了问题,昔日强压的矛盾,猝然爆发。
桓阶如此态度,想来已经做好万全之策,让他不由得担心彭泽的鲁肃,是否真有馀力前来拯救自己?
再者,鄱阳如此,会稽、丹阳、吴郡、新都又是如何模样?
“苍天啊,为何会走到如此地步?”步骘忽地身子一晃,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喝水的他,再次感到脑袋发胀,感慨中,摔倒在地。
左右人见步骘如此,敌意立刻去掉大半,纷纷去看顾步骘。
桓阶依旧神色毫无变化,只是说道:“许府君思索,但事情已经如此,请府君莫要误了孙将军!”
说完,桓阶带着王海等人离开。
步骘担心彭泽,彭泽也在担心步骘。
——
彭泽之地,在孙权没有兵败荆州之时,已是江东重要军事港口,驻扎了不少兵马。
现在做为阻拦荆州兵马顺江而下的重要军港,更是多做储备、加固。
好在彭泽地方人口不多,兵马和地方人口已经相当,所以,这里并没有和翻阳内陆一样,发声豪族尽皆背叛的景象。
从鄱阳传来消息,步骘已经无力阻挡徐宗在鄱阳搅动风雨,鲁肃就准备带兵过去,征讨徐宗。
可他刚集结了军队,安排了防御,然后,长江之上,就出现了荆州的战船。
领兵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文聘。
鲁肃立刻知晓文聘之意,但他仍旧抱着不知道的心思,派人去询问文聘,为何领兵游弋在盟友的军港之外。
文聘的回答也有意思,说什么生怕鄱阳生乱,给了曹贼可乘之机,故而领兵过来,伺机援助。
这可把鲁肃气的够呛,可他偏偏又没有办法。
他知道自己一旦领兵离开,文聘必然会进驻彭泽。
正当他还尤豫的时候,忽然又有消息传来,孙权要去海外自立,要把江东全部献给汉王,鄱阳方面已经催促孙权行动,趁着汉王称尊,各级将校也可以获得赏赐。
此等言论一出,彭泽地方民心、战心大坏。
鲁肃气的五雷轰顶,饶是他深得军心,也不能阻止此等言论的传播。
私下里,鲁肃也和周瑜计议过,或许去海外是更好的选择,面对曹刘,孙权已经没有机会。
可偏偏,这种事儿他不能大规模传播啊。
正在鲁肃不知如何是好,又有战船北上,战船西来。
彭泽斥候看到旗号,慌忙告知鲁肃。
“将军,好象是徐元直亲自来了!”斥候牙齿打颤地说道。
因为哪怕是小兵也知道,上一次兵败荆州,就是徐庶的旗帜出现之后,徐庶一旦发兵,证明对方已经开始了反击。
鲁肃闻言,啪的一声,手拍打桌案,恨道:“徐元直何敢如此逼迫?我不敢战你?”
说罢,鲁肃就让左右帮自己穿好盔甲,走出水寨,带着几艘战船,来到江上。
果不其然,文聘的部队愈发强盛,密密麻麻战船铺满江面。
徐庶的旗号,飘扬在江风之中,猎猎作响。
鲁肃站在楼船的顶端,咬牙望着,对左右呵斥说道:“速速过去,我就不信,他徐元直敢对我攻击!”
左右赶紧操控船只,直扑徐庶。
而就在此时,徐庶也在查看对面,他还准备带着大军去拜会鲁肃,没想到鲁肃自己出来了。
“鲁子敬果然忠烈,可惜,大势天成,个人岂能阻拦!”徐庶对江东了解的越多,越知道周瑜、鲁肃、步骘等江北人对孙家的忠心。
直到现在,这些人还没有一个愿意投降。
既可见孙权的能力,也可见这些人的忠义。
不一会儿,鲁肃的旗舰楼船,已经到了徐庶战船的附近,二人遥遥相望,鲁肃高声喝道:“徐元直,为何领兵至此?”
徐庶首次还是老一套:“曹贼篡逆,江东必受危害,我为扬州刺史,守御一方,如何不能来?”
目前天下有两个扬州刺史,一个是曹魏的,一个是刘备的。
但就是没有孙权的。
听到这话,鲁肃气的直哆嗦,恨声道:“汉王许诺我家将军————”
“许诺什么?汉王表奏孙将军为徐州牧,今孙徐州何在?”徐庶毫不客气的驳回。
这也是孙权始终无法安定江东人心的一个原因,他名位不仅卑薄,而且名不正言不顺。
除非孙权自立为王,为帝,否则,他始终没有名义去统御江东。
他是扬州人,无法担任扬州刺史一类的地方主官。
二人说话,都是用铁皮扩音器,声音传播开来,两边的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刘备这边士兵,纷纷大笑。
鲁肃这边的士兵却一个个苦着脸,但也有一些,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鲁肃被徐庶言语阻塞,气得面红耳赤,高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徐刺史、文太守都说要进驻我彭泽,为我扬州守土,何不来我彭泽一叙?!”
“你敢不敢来?”
“你若敢来,曹贼若来袭击,我兵马尽交付给你,让你指挥大军!”
文聘、徐庶说假话,鲁肃也就顺着说假话,长江之北,依旧是孙权所有,曹操如何过来?
他这么说,无非是试探徐庶到底有几分胆气,以及威慑徐庶。
“如何不敢!”徐庶也没有示弱,高声答应下来。
鲁肃大声笑道:“哈哈,那我就在彭泽静候使君!”
说罢,鲁肃让船只返回,不过命令一下,鲁肃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对左右说道:“我若去往鄱阳,徐元直必然进攻彭泽,彭泽丢失,沿途水寨又岂是徐元直的对手?”
“若是让徐元直直驱建业,我等都是至尊罪人啊!”
“可我若不去鄱阳,步子山如何能自保,鄱阳地方必然糜烂!”
“前有豫章、庐陵,后有建安、鄱阳,如此下去,至尊所领还有几何?”
左右人只能安抚,有人轻声道:“将军勿要难过,鄱阳也是下等,将将比过至尊新划分的建安,只丹阳、吴郡犹在,至尊根基不损!”
鲁肃闻言,差点落泪,话是这个道理,但哪怕这些地方贫瘠,可也不小,也有人口,可以提供粮食兵丁财货。
而且地方越小,孙权辗转腾挪的地方越小,给人观感也不一样。
若是最后孙权就领有吴郡、丹阳二地,谁还认可孙权?
想到这里,鲁肃又大恨起来,当初不该让出建安。
就在鲁肃回彭泽的时候,徐庶船上,文聘等人也过来了。
“依我看,使君不可去,否则,必为鲁肃所害!”文聘发表意见。
杨任却皱眉道:“使君或许可以去,如今情势,完全掌控在我手,孙权只要不愿意全面开战,必然不敢暗害使君!”
其他人也纷纷发表意见。
徐庶也在迟疑,自己要不要过去,正在想着,一个声音传来:“去是一定要去的,东吴即便有百万强兵,某眼中,也不过是土鸡瓦狗!”
“不过,元直不用去,某去!”
一人迈步走来,身后跟着一名大汉,捧着长刀。
这人开口豪快,美髯随着江风飘动,眼睛一直微微眯着,只有说话到最后,方才睁眼一瞬,但那一瞬,目光精利,似有神睿。
此人不是关羽,又是何人?!
众人一听关羽如此开口,纷纷大惊。
“将军乃国家柱石,若是江东暗害,我等万死莫赎!”
“不可,不可,这太危险了,将军不可去!”
就连徐庶也看着关羽,皱眉道:“云长若去,其心难测!”
徐庶自从接到刘备命令,允准他强压扬州,他就也告知了关羽。
刚好关羽在襄阳实在不耐烦,去挑衅夏侯渊,夏侯渊不为所动,可要去其他地方,那就得翻山越岭,打过去,未必能回来。
关羽索性就以巡查的名义来了扬州。
徐庶也没有介意关羽过来分享自己的功劳,反而认为关羽过来,能够更好的压迫江东。
给江东一种,荆州、扬州、郢州、交州合力转向的错觉。
我们不打曹操了,专门来收拾孙权。
关羽听见众人劝告,脸色轻篾,淡淡道:“我是国家柱石,元直就不是了?
且我不通本地兵马,如何指挥战事?我去,元直在外,鲁子敬必然不敢轻动!”
说着,不容置疑地说道:“我意已决,放下小船,我去彭泽!”
众人见关羽坚持,只能无奈答应。
很快,大军就往彭泽方向进发而去。
这会儿,鲁肃已经回到了彭泽水寨,长吁短叹的他,仍旧没有决定。
到底该不该派兵去鄱阳,虽然他可以派遣兵马过去,但黄柄、程咨等人的能力确实一般,在军心不定,民心大乱的情况下,未必能击破徐宗等人。
一旦战事陷入焦灼,文聘等人过来,他兵力减弱,又不一定能抵抗。
想要守御两地,最后结果是一个不存,那更加难看。
可若是不派兵过去,自己就稳坐彭泽,他还是有自信挡住徐庶、文聘。
正在思虑,忽然有人进来:“将军,水寨之外,荆州战船已经逼近几十里,不过停了下来,放下了一艘小船,船上只有三人过来!”
鲁肃闻言,脸色一下凝结,但马上高亢起身,拿起旁边放置的佩剑,厉声道:“徐元直往日为游侠,我何尝不是?今游侠对游侠,我怕他邪?”
说着,鲁肃提着佩剑,快步离开座位,开口道:“随我去迎接,我倒要试探一下他徐元直————”
正在说着,手下人声音一顿,低声道:“将军,好象不是徐元直,是、是、
是————”
“那又是谁?文仲业?”鲁肃停息脚步,迟疑道。
“根据观察,此人极为雄壮,只带了一人捧刀,一人操船,自己独坐舟船之上,长须飘飘,形似关羽!”来人低声说道。
鲁肃闻言,当的一声,手中佩剑脱手落地,整个人僵在原地。
“关云长来了?”鲁肃声音微微颤斗。
虽然前次荆州北伐,关羽所获不过南阳郡的大半,一个郡尚且不能完全占有,完全不可比刘备吞下关中,威慑雍凉,但谁也不会因此小觑了关羽。
复灭曹仁所督领兵马数万,打得曹操不敢南顾,只能待变,最后没有等到机会,竟灰溜溜离开。
关羽打得可是曹操,而不是关中那些小军阀的联军,虽有器利辅助,但也无法掩盖关羽的雄武。
更可怕的是,关羽现在为前将军,假节钺,完全可以自主发动战事。
这对江东来说,无疑是不可承受的一个对手。
“将军,将军————”手下人见鲁肃陷入僵直状态,低声轻唤。
鲁肃叹了口气,伸手拿起地上的佩剑,轻轻地放在一旁,淡淡道:“随我去迎接关将军!”
河岸上,一名少年人操船,关羽坐在船上,周仓捧着长刀侍立一旁。
看了一眼水寨,关羽笑道:“赵渡,一会儿看好了,说不得我会让你领兵袭击此地水寨!”
一个青年人摇橹的间隙抬起头,高声道:“喏。”
赵渡二十多岁,也是刘备麾下的老资格,父亲当年随着刘备南下,自己也一直跟在身边。
赵少杰创建学校培养人才,关羽也有样学样,甚至比赵少杰更早一步,创建了专门的军事学校。
赵渡当时已经当兵,不过赵渡看到军事学校后,就提出去就学,关羽自然赞同,毕竟是老兄弟的孩子。
——
如今赵渡终于从学校毕业,他就让赵渡进入了自己的中军。
在关平越来越反抗他,关兴又在长安的情况下,赵渡这些老兄弟的儿子,他愈发喜欢。
这些人对他五体投地的崇拜,都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和他一样。
他非常享受这些乖巧不反抗自己的子侄辈对自己的崇拜。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水寨门口,外面战船密布,战船上人头攒动,但关羽三人完全视而不见,继续前进。
等到越过四周战船,来到更里面,就见水寨大门开,无数目光看向了他们,人头黑压压的在船上,在陆地上。
初次经历这种威慑的赵渡,不禁吞了下口水,强撑自己的心情,继续摇橹。
但关羽却如他所言,视对方如土鸡瓦狗,依旧高坐在舟船之上,一手抱住膝盖,仿佛游览一般,转动脖子,四处观看。
周仓手捧长刀,完全目无馀子,仿佛神象,但实际上,汗水也浸透了脊背内衫。
鲁肃站在渡口,望着行驶而来的关羽,不禁长叹一口气:“果然天下勇壮豪士,曹孟德都不能抵挡的天下名将,此等威风,天下独有!
”
跟在鲁肃身侧众人,也望着面无异色,自若轻态的关羽,心中震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