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的、温暖的黑暗,如同回归母体般包裹着银辉的意识。清除“深层标记”时的撕裂感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虚弱和空白。他仿佛漂浮在一片意识深海的底部,感知不到身体,也感知不到外界,只有自己的存在本身如同一粒微尘,在这片宁静(或者说虚无)中悬浮。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微弱的星光在黑暗中亮起。
不是真正的光,而是某种……联系。一个极其遥远、极其微弱、但坚韧不拔的连接点。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却固执地闪烁着。
是信徒连接?不,感觉不一样。更加遥远,更加……“坚固”?带着一种古老的、沉寂的秩序感。对了,是在彻底昏迷前,于“众梦之海”边缘感知到的、那两个与钥匙同源的、沉睡的印记之一!
那个印记此刻传递来的,并非能量或信息,而是一种极其模糊的……“共鸣”?仿佛在确认同类的存在,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低语。
紧接着,第二点星光也亮了起来,同样遥远、沉寂,带着同源的秩序感。两点星光与银辉的“存在”构成一个微弱的三角共振,在这片意识深海中,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稳定感。
在这稳定感中,银辉逐渐“看”到了更多。
并非用眼睛,而是用意识直接“感知”。他看到了自己——一个由纯净的、银蓝色光芒构成的、极其虚弱的轮廓,那是他的灵魂本质,或者说“信标”在意识深海的投影。轮廓中心,两枚更加凝实的、互相缠绕的光点,代表着他融合了部分力量的第七和第三分片。
而在这灵魂轮廓的外围,有十五个极其黯淡、几乎快要熄灭的细小光点,如同风中残烛,勉强与轮廓相连。这是他的十五个信徒连接!它们在“回响潮汐”和清除标记的双重冲击下,受损严重,连接几乎断裂。
但在这十五个黯淡光点之外,更广阔的“意识深海”背景中,银辉还感知到了其他东西。
那是无数更加微弱的、如同尘埃般的光点,它们并非他的信徒,而是普通沉睡者的潜意识投影,数量无穷无尽,构成了“众梦之海”的基底。此刻,这些基底光点也在“潮汐”的影响下躁动不安,如同被狂风掀起的海面,波光粼粼却充满混乱。一些光点被彻底搅散、湮灭(代表意识崩溃或死亡?),一些则在混乱中相互碰撞、融合,产生出新的、扭曲的、带着暗红气息的“光团”(代表新的疯狂或畸变?)。
而在这片混乱的“海面”之上,一些“大家伙”的存在感也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是庞大、冰冷、如同机械聚合体般的暗红色“涡旋”,带着墨菲斯那种阴冷窥探的气息,但更加宏大和混乱,正贪婪地吞噬着周围被搅乱的潜意识能量和信息残渣——那很可能是墨菲斯借助“碑座”潮汐放大后的某种信息掠夺或干扰场。
另一个,则是一团不断翻滚、闪烁破碎画面的灰雾,正朝着银辉灵魂轮廓所在的方位,以一种偏执而混乱的方式“移动”着——是“认知畸变体”洛林!它果然被钥匙共鸣吸引了!
更远处,在“意识深海”的最边缘、最深邃之处,似乎还蛰伏着其他难以名状的、更加庞大也更加……古老的“阴影”,它们对这场潮汐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漠然,有的似乎也开始了某种“活动”。
这就是他昏迷后,“众梦之海”的真实景象。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必须恢复力量,稳固自身,重建连接!
银辉的求生意志熊熊燃烧。他首先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灵魂轮廓和两枚钥匙光点上。钥匙光点虽然黯淡,但本质未损,依旧散发着秩序的力量。他尝试汲取这种力量,来滋养和修复自己虚弱的灵魂。
过程很缓慢,如同干涸的土地吸收着微不足道的露水。但他能感觉到,自己那银蓝色的轮廓,正在极其缓慢地变得凝实一丝丝。
同时,他将修复后的一点点力量,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缕,如同最细的丝线,伸向那十五个即将断裂的信徒连接点。
第一个……接触……稳定……如同抚慰受惊的孩子,银辉传递去“宁静”、“坚守”的微弱意念。那个黯淡的光点微微亮了一点点,连接丝线重新变得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脆弱,但没有彻底断掉。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这是一个极其精细和耗费心神的过程,远比之前在现实中有身体支持时困难百倍。每一个连接的重建和稳固,都消耗着他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量。但银辉咬牙坚持着。这十五个连接不仅是力量来源,更是他与现实世界的锚点,是他“梦境信仰”道路的基石,绝不能失去!
时间在意识深海中失去了意义。银辉如同一个在暴风雨中修补破损渔网的渔夫,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终于,当第十五个连接也被重新稳固,虽然依旧黯淡,但至少连接牢固了之后,银辉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但同时,一种全新的感觉涌上心头。
之前,他与信徒的连接是单向的,他施予影响,获取能量反馈。但现在,在他灵魂受创、奋力重建连接的过程中,这十五个连接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连接变得更加……“双向”?或者说,不仅仅是能量通道,更像是一种浅层的、模糊的“共鸣”或“共振”?
通过这重新稳固的连接,他不仅能感知到信徒们表层的情绪碎片(依旧是疲惫、麻木、忧虑为主),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他们潜意识深处,某些被“回响潮汐”搅动起来的、更深层的……“印记”?
这些“印记”各不相同。有的是对遥远记忆中“阳光”、“星空”的模糊向往碎片;有的是对某种不公待遇的、被压抑的愤怒火种;还有的,竟然是……对“铁碑”结构、对技术部某些规则的、极其浅显但真实存在的困惑和疑问?这些普通劳工的潜意识深处,并非一片空白,也残留着文明和思考的火花,只是被现实的沉重和麻木深深掩埋。
“回响潮汐”如同一次粗暴的“精神地震”,将这些深埋的东西翻搅了出来。
银辉心中一动。如果他能通过连接,不仅仅传递“平静”和“希望”,还能……引导和梳理这些被翻搅出来的、更深层的潜意识“印记”呢?将那些向往引导为对“净化”和“归乡”的渴望,将愤怒引导为改变现状的决心,将困惑引导为探寻真相的好奇?
这或许,才是“梦境信仰”更深层的潜力!不仅仅是收集能量,更是引导和塑造集体潜意识中,那些可能导向“有序”和“希望”的微小力量,汇聚成流!
这个想法让他精神一振。但现在还不是实践的时候。他太虚弱了。
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两个遥远的、与钥匙同源的沉睡印记。它们依旧遥远沉寂,但共鸣感比之前清晰了一点点。或许,随着他掌握更多钥匙,力量增强,未来真的能通过这些潜意识层面的印记,定位甚至影响其他钥匙分片?
最后,他警惕地感知了一下墨菲斯的暗红“涡旋”和正在靠近的“认知畸变体”灰雾。暂时,它们似乎还没有精确锁定他的位置,但威胁始终存在。
必须尽快苏醒,回到现实!
银辉凝聚起所有恢复的力量,以两枚钥匙光点为核心,以十五个重新稳固的信徒连接为锚,向着意识深海的“上方”,那代表现实感知的方向,奋力“上浮”!
仿佛穿过粘稠的泥沼,又仿佛逆流而上。每“上浮”一寸,都耗费巨大心力。
终于——
剧痛、干渴、冰冷的触感、浑浊的空气味道……各种感知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
银辉猛地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庇护所安全套房那熟悉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天花板。他躺在一张医疗床上,身上连接着一些生命体征监测管线。口中干得冒火,全身肌肉酸痛无力,脑袋像是要裂开一样疼,灵魂深处更是传来阵阵空虚和刺痛。
但,他醒了。
“银辉!你醒了!”旁边传来巴伦惊喜的声音,他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圈发黑,显然守了许久。
奇诺也立刻从房间另一侧快步走过来,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明显带着如释重负。
“我……昏迷了多久?”银辉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三天!整整三天!”巴伦连忙递过一杯温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协会的医疗官说你灵魂受创严重,精神力枯竭,能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银辉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感受着体内的情况。身体虚弱得厉害,但似乎没有不可逆的损伤。精神力依旧枯竭,但意识深处,那重新稳固的十五个连接点,正极其缓慢地反馈着涓涓细流般的能量,虽然微弱,但持续不断,如同干涸河床重新渗出的泉水,滋养着他受创的灵魂。两枚钥匙薄片被放在他枕边,光芒依旧黯淡,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死寂。
更重要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信徒的连接方式,确实发生了某种质变。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那十五个光点,甚至能勉强分辨出其中几个光点传递来的、除了表层情绪之外的、更深层的混乱“印记”碎片。
“外面……情况怎么样?”银辉喝了些水,恢复了一点力气,问道。
巴伦和奇诺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很糟。”巴伦低声道,“‘碑座’引发的‘回响潮汐’还在持续,强度虽然比最初爆发时减弱了一些,但影响范围极广。技术部控制的许多区域都出现了系统紊乱、能量不稳、甚至小型畸变事件。普通劳工阶层更是凄惨,很多人出现严重的精神恍惚、幻觉、甚至疯癫。庇护所的外围区域也受到了几次冲击,多亏协会的屏蔽系统够强才扛住。但据协会的情报,外面已经乱套了。”
“墨菲斯呢?”银辉最关心这个。
“扫描波在你昏迷后不久就失去了目标,开始混乱散射,最后消散了。但协会认为墨菲斯不会放弃。潮汐虽然扰乱了他的精准定位,但也给了他浑水摸鱼、扩大搜索范围的机会。现在技术部内部恐怕也是一团乱麻,既要应对潮汐灾害,又要追捕我们,墨菲斯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但他肯定还在找我们。”巴伦忧心忡忡,“而且,协会还侦测到,‘认知畸变体’阿尔法·洛林似乎脱离了原本的束缚区域,正在铁碑内部移动,方向……似乎也指向我们这边。”
银辉心中一凛。果然,那团灰雾在意识深海中感知到的移动是真实的!它也被钥匙吸引过来了!
“协会方面有什么计划?”银辉问。
“三位长老在你昏迷期间来看过几次。他们似乎对你的恢复速度感到惊讶。观星者长老说,等你醒来,状态稳定后,需要尽快与他们进行一次深入会谈。关于‘唤醒计划’,关于接下来的行动,以及……关于你身上发生的一些变化。”巴伦顿了顿,看着银辉,“银辉,你昏迷时,有时候会无意识地散发出很微弱的、奇特的能量波动,而且似乎……与集体潜意识层面有某种交互?协会的灵能研究员检测到了异常,但无法解读。”
银辉沉默。看来他意识深海中的活动,在现实中也产生了微弱涟漪。这恐怕瞒不过协会的监测。不过,这或许也是加深合作、获取更多信息的契机。
“我知道了。等我再恢复一些,就去见他们。”银辉闭上眼睛,开始主动引导那十五个连接点反馈的能量,加速灵魂的修复。同时,他也在默默思考,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更加复杂的局面。
钥匙、信徒、潮汐、追兵、协会、畸变体、暗影势力……所有的线索和危机,都如同被潮汐搅动的暗流,开始加速汇聚。
而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在这场愈演愈烈的风暴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