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牢关内,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
空气中,不仅弥漫硝烟味,还伴随着浓浓的血腥气。
四发炮弹余威尚在,压得那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南军守卒缩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喘。
“都给孤站起来!”
刘昱提着那把被鲜血染红的天子剑,在一队装备精良的督战队护卫下,在城头巡视。
他刚刚亲手砍了两个试图当逃兵的千夫长,温热的血溅在他那身黄金明光铠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秦风那是虚张声势,那种妖法他用不了几次!”
刘昱嘶哑着嗓子吼道,眼神疯狂。
“谁敢再言退,这就是下场!只要守住虎牢关,江南的援军马上就到!顾家还有五十万石军粮”
然而,他的咆哮声还没落地,就被一阵惊恐的呼喊硬生生打断了。
“天天上,王爷快看天上!”
刘昱猛地抬头。
只见北方的天空中,缓缓飘来了十个巨大的白色怪物。
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孔明灯,在阴沉的天空背景下,宛如十只冷漠俯视苍生的巨眼。
球体下方吊着藤篮,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飞得很高,刘昱试了几次,弓箭根本射不到,就连最强劲的床弩都只能望而兴叹。
这些气球没有那种令人胆寒的炮声,就那么静悄悄慢悠悠地飘到了虎牢关的头顶上,然后悬停在那里。
一种比炮击更让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全城。
两千尺高空,藤篮内。
寒风呼啸,如刀割般吹得黑风卫观察员小李的脸颊生疼。
他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用一根粗麻绳把自己牢牢固定在篮筐边沿,举起了单筒望远镜。
在这个高度俯瞰,脚下的雄关虎牢,不过是一个精致的沙盘模型。
那些原本依托地形、死角藏得严严实实的南军布防,此刻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东南角,钟鼓楼后方,发现大约五百人的预备队集结。”
“正北门内侧,藏着两架重型投石机。”
“还有那儿”小李调整了一下焦距,“看到那面最大的‘刘’字大旗了吗?刘昱那老小子就在那堵墙后面躲着呢。”
旁边的旗语兵立刻挥动红黄两色的小旗,打出了一串复杂的信号。
地面上,炮兵阵地。
王大山眯着眼睛,盯着天上的信号,手中的令旗猛地一指。
“三号、四号炮位!目标:东南角钟鼓楼后方!高低角加二!向左修正三度!”
“五发急速射!放!”
“轰!轰!轰!”
虎牢关内,以为躲在厚实的钟鼓楼后面便万无一失的督战队,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几枚开花弹就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落在了他们的人堆里!
“轰隆——!”
爆炸声起,残肢乱飞。
“神神眼!他们有神眼!”
幸存的南军士兵彻底崩溃了。
躲在墙后面?被炸。
躲在屋子里?屋顶被掀翻。
无论他们藏在哪里,哪怕是蹲在茅坑里,都被头顶上那几只天眼锁定,然后紧接着就是死神的点名。
刘昱也被逼得狼狈不堪,他刚换了个藏身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炮弹就追着他的屁股后面炸开了。
“把它射下来,快射下来啊!”刘昱对着天空挥剑怒吼,却只是徒劳的无能狂怒。
然而,这几只天眼带来的,不仅仅是炮弹。
当天近正午,热气球悬停的位置更加靠前了。
就在南军士兵以为又一轮轰炸要开始,吓得抱头鼠窜时。
藤篮微微倾斜,纸片如同漫天大雪般落了下来。
“这是啥?白纸?”
一名缩在墙角的南军老兵,壮着胆子伸手接住了一张飘落的纸片。
纸片不大,质地粗糙,但上面的字很大,而且是用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写的。
即使不识字,也能看懂上面那几幅生动的图画。
老兵凑近看了看,瞳孔猛地收缩。
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告虎牢关将士书》。
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下面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小字:
“豫州陈县张二牛,你家分得水田五亩,老娘风湿病已由黑风军医治好,盼归!”
“淮南李家集赵四,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黑风军送了喜米和布匹,别给刘昱卖命了,回家抱儿子!”
“骁骑校尉王猛,你也是穷苦出身,如今顾家子弟在后方喝兵血,你在前线吃糠咽菜,若是再不回头,破城之日,剥夺你全族分田资格!”
所有士兵瞬间愣住,他们的个人消息,竟然被秦风了如指掌!
“我的娘咧这不是在说我吗?”
老兵的手开始哆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赵四我就是赵四啊!我媳妇生了?是个带把的?”
类似的一幕,在虎牢关的各个角落上演。
云裳的黑风卫早就把这些底层士兵的底细摸了个底掉。
这些指名道姓的消息,就像是一把把尖刀,精准地刺进了士兵们心底最柔软脆弱的地方。
原本因为恐惧而紧绷的神经,在这巨大的诱惑和乡愁面前,瞬间断裂。
“我要回家我不打了”
“凭什么世家公子在后面吃肉,让我们在这挨炮轰?”
“我要回去抱儿子!我要那五亩地!”
一股诡异的气氛在军中蔓延。
士兵们不再看天上的怪物,而是开始偷偷摸摸地传阅那些纸片。
眼神里不再是恐惧,而是闪烁着一种危险的光芒。
“不许看!都不许看!”
刘昱抓着一张传单,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看着上面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秦风,太毒了!
这是在挖他的祖坟啊!
“这是妖言!是假的!是秦风的离间计!”
刘昱冲进人群,一把夺过一名年轻校尉手中的传单,撕得粉碎。
“王王爷”那年轻校尉名叫王猛,正是传单上被点名的那个,“属下属下只是想看看家里的消息”
“看什么看?你通敌!”
刘昱此刻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他看着王猛那闪烁的眼神,只觉得满眼都是背叛。
“来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把所有捡传单的人,都给我抓起来!谁敢私藏片纸只字,立斩不赦!”
几名如狼似虎的督战队冲上来,将喊冤的王猛按倒在地。
“咔嚓!”
人头落地。
鲜血染红了那张被撕碎的传单。
刘昱喘着粗气,环视四周,试图用杀戮来重新建立威信:“看到了吗?这就是通敌的下场!”
然而,这一次。
他没有从士兵们的眼中看到畏惧。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老兵,那些低级军官,那些原本还对他抱有一丝幻想的将士们。
此刻都默默地低下了头,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没有人说话。
但那种沉默,令人恐惧。
刘昱心中一慌,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
他杀了一个想家的兵。
却在这个瞬间,亲手杀死了二十万大军最后的一点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