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匹通体雪白,原本被视为祥瑞的“照夜玉狮子”,此刻在战场上显得格外显眼。
沈傲不想死。
这一刻,什么世家公子的风度,什么先锋大将的威仪,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扔掉了那顶象征身份的红缨头盔,割断了身后那面招摇的披风,甚至恨不得往脸上抹几把泥巴,好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逃兵。
但这匹价值连城的宝马受了惊,在乱军中横冲直撞,显眼得就像是在漆黑的夜里举着一把烈火。
“驾、驾!快跑啊畜生!”
沈傲声音带着哭腔,手中的马鞭拼命抽打着马臀。
他不想当什么名将了,他只想回金陵,回到那温柔的烟雨楼。
哪怕是被家族责罚,被关进祠堂跪上三天三夜,也比在这里丢了性命强。
然而,事实证明,在工业化的战争机器面前,个人的意志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他并不知道,死神的眼睛,正悬在他头顶两千尺的高空。
热气球吊篮里,黑风卫观察员神色淡漠,放下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
“目标确认,正南方,白马银甲,正在向东南方向逃窜。”
观察员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随即抓起两面令旗,红黄交替,向着地面的炮兵阵地打出了一串常人难以看懂的旗语。
地面上,王大山眯着眼睛,盯着天空中的信号,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方位东南,距离一千二百步移动目标!”
王大山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向旁边的一门特殊火炮。
那是一门加长了炮管的线膛试验炮,虽然在量产上还有些难题未攻克,但在王大山这种在秦风身传言教的老炮手手里,那就是指哪打哪的狙击枪。
“标尺微调,装填实心弹,预判身位放!”
“砰——!”
炮口喷出一团凝而不散的白烟。
一枚十二斤重的实心铁球,呼啸着划过长空。
沈傲正觉得周围稍微空旷了一些,刚想松一口气。
突然,一股恶风从侧后方袭来。
“什么”
他下意识地回头。
“噗——!”
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
那枚铁球并没有直接砸中沈傲,而是精准地砸中了他战马的后胯。
巨大的动能瞬间释放,将那匹神驹的后半截身子直接轰成了肉泥!
紧接着,余势不减的铁球带着碎骨和血肉,狠狠地蹭过了沈傲的大腿根部。
那是真正的擦着就死,挨着就亡!
沈傲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被巨大的冲击波掀飞了出去,在空中翻滚了七八圈,像个被玩坏的破布娃娃一样,重重地摔进了一处泥坑里。
他的下半身,已经烂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内脏更是被震得稀碎。
这位顾、沈两家寄予厚望,想要镀金成名将的世家子弟,就这样窝囊地死在了淮河南岸的烂泥里。
甚至都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沈将军死了!”
“先锋官死了!”
随着那面白色的“沈”字大旗倒下,南军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所谓的二十万大军,瞬间变成了漫山遍野待宰的猪羊。
“跪下!不杀!”
“跪下!不杀!”
黑风军的吼声如雷霆般滚过战场,简单,却有效。
那些早已吓破胆的南军士兵,纷纷扔掉兵器,双手抱头,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战后的清算,往往比战斗本身更冷酷,也更具深意。
一片开阔地上,数万名俘虏被集中看管。
裴元虎提着滴血的钢刀,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那些瑟瑟发抖的俘虏,大嗓门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都听好了!秦王有令!”
“现在,所有人,把手伸出来!掌心朝上!”
俘虏们面面相觑,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敢不从,纷纷伸出了手。
黑风军的士兵们开始在人群中穿梭甄别。
“这手,满是老茧,也是个苦出身,去那边领两个馒头,或者五文钱路费,滚蛋!”
“这个,手白嫩得跟娘们似的,虎口也没茧子,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少爷兵!抓出来!”
这种简单粗暴的甄别方式,虽然难免偶有错漏,但在数万人的规模下,却是效率最高的法子。
很快,几千名身穿丝绸内衬、皮肉白净的低级军官和世家子弟被单独拎了出来。
他们惊恐地尖叫着:“我是陆家的人,我有钱,别杀我!”
“我是读书人,我是秀才,刑不上大夫啊!”
裴元虎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已准备好的《讨刘昱檄文》。
“读书人?读书人就帮着刘昱那狗贼欺压百姓?读书人就帮着世家烧我们的授田令?”
“秦王说了,百姓无罪,当兵是为了口饭吃。但你们这帮为虎作伥的狗腿子,必须死!”
“行刑!”
“唰——!”
几千把钢刀同时挥下。
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剩下的那十几万普通士兵和民夫,看着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但紧接着,他们手里就被塞进了馒头和铜钱。
“拿着钱,回家去!”
裴元虎指着南方,语气虽然粗鲁,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回去告诉你们的乡亲,告诉那些还没醒悟的兵!”
“黑风军不杀苦哈哈,黑风军是来给大伙分田地的!”
“要想活命,要想有地种,就别给那帮世家老爷卖命了!回家等着秦王去给你们做主!”
这一招,比杀了他们还狠。
事实证明,攻心为上。
这十几万人一旦散回去,那就是十几万颗火种,会把江南那原本就不稳的人心,彻底烧个底朝天!
虎牢关。
这座扼守中原门户的雄关,此刻却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刘昱坐在帅府里,手里的酒杯在微微颤抖,洒出的酒液染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外面的溃兵已经逃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离谱,一个比一个吓人。
“王爷!秦风会妖法啊!他能召唤天雷,一响就能炸死几百人!”
“他们的马刀砍不断!咱们的盔甲跟纸糊的一样!”
“沈将军沈将军被雷公劈死了!尸骨无存啊!”
“还有天上有大眼珠子盯着咱们!那是秦风养的魔眼!”
听着这些荒诞不经的汇报,顾雍和陆震等世家家主脸色煞白,如同见了鬼一般。
若是以前,他们肯定会斥责这是动摇军心,拉出去斩了。
可是现在,二十万前锋,半天时间就没了?
就算是二十万头猪,秦风抓三天也抓不完啊!
“啪!”
刘昱手中的酒杯终于拿捏不住,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引以为傲的金钱攻势,他以为坚不可摧的装备优势,在这一刻,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刘昱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他秦风凭什么?那些泥腿子凭什么能打败我的王师?”
“我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钱啊”
没有人回答他。
顾雍瘫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场败仗。
这是两个时代的碰撞。
他们引以为傲的旧秩序,在秦风那轰鸣的工业机器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报——!”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带来了最后的噩耗。
“启禀王爷!秦风秦风的大军没有休整!”
“他们他们正向虎牢关全速推进!”
“距离此地,已不足五十里!”
“什么?”刘昱猛地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五十里?
打完那样一场大仗,不用打扫战场?不用休整?不用安抚伤员?
半天狂奔五十里?这是一支什么军队?
这是铁打的吗?
黄昏。
虎牢关外的平原上。
没有喧嚣,没有杂乱。
只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是数万双铁底战靴踏碎大地的声音,沉闷而有力。
秦风骑在马上,勒住缰绳,停在了一处高坡之上。
夕阳如血,将那座雄伟的虎牢关染成了一片暗红,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命运。
他身后的黑风军,虽然满身泥泞,脸上带着硝烟,但每个人的脊梁都挺得笔直,眼中的战意不仅没有消退,反而因为刚才的胜利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五十里。”
秦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淡淡地说道。
“比我预想的慢了一刻钟。”
一旁的裴元虎嘿嘿一笑,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主公,路太烂了,大炮拖起来费劲。不过,总算是赶上了。”
秦风没有接话,只是抬起马鞭,指着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雄关。
城头上,隐约可见刘昱的大旗在风中瑟瑟发抖。
“今晚就在这里扎营。”
秦风的声音平静而冷酷。
“老裴,去告诉王大山,把他那个宝贝疙瘩组装起来。”
“宝贝疙瘩?”裴元虎眼睛一亮,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主公,你是说那个”
“对,就是那个大家伙。”
秦风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攻城臼炮。”
“今晚让兄弟们睡个好觉。”
“明天早上,我要请刘昱,听个大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