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
青州,琅琊湾。
这里曾经是一片荒凉的滩涂,只有几只海鸥在凄厉地鸣叫。
但如今,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
方圆十里之内,全部被划为军事禁区。
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任何敢于靠近的闲杂人等,杀无赦。
巨大的船坞如同怪兽的巢穴,依山而建。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桐油味、锯末味,以及海风特有的咸腥味。
“一二!嘿哟!一二!嘿哟!”
震天的号子声中,数百名赤着上身皮肤黝黑的工匠,正合力将一根巨大龙骨缓缓推入预定的滑道。
那龙骨长达十余丈,宛如史前巨兽的脊椎,散发着令人敬畏的力量感。
而在不远处的岸上,一座座简易的工棚连绵不绝。
正如秦风所设想的那样,流水线作业已经初具规模。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令人牙酸的锯木声,汇聚成了一首激昂的工业交响曲。
一组组标准化的肋骨、船板,正源源不断地从工棚中运出。
堆积在码头上,如同一座座小山。
李无忌站在高处的瞭望台上,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兴奋。
虽然第一艘黑风战舰还只是一副巨大的骨架,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它乘风破浪称霸海洋的雄姿。
而在距离船坞不远的一处海滩上,又是另一番“惨烈”的景象。
“呕——!”
“我不行了呕”
数千名从北方各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旱鸭子,此刻正一个个面色惨白,趴在特制的训练器材上,吐得昏天黑地。
那是秦风特意发明的抗晕摇摆架。
几根粗大的圆木支撑起一块巨大的木板,下面悬空。
只要人一站上去,就会毫无规律地剧烈摇晃,模拟海上风浪颠簸的感觉。
这对于骑惯了马走惯了平地的北方汉子来说,简直就是活地狱。
“都给我站起来!没吃饭吗?”
负责训练的水师统领,叫周豹,原本身是黄河边上的一个老渔霸。
后来被裴元虎招安,因为水性极好,被破格提拔。
此刻他手里拎着鞭子,一脸凶神恶煞地吼道:
“告诉你们,上了这摇摆架,要么练成铁脚板,要么就把苦胆吐出来!”
“咱们主公花了那么多银子造大船,要是到时候船造好了,你们这群软脚虾连站都站不稳,老子就把你们一个个踹海里喂鱼!”
一名年轻的士兵抹了一把嘴角的秽物,双腿打颤,但还是咬着牙,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
“娘的不就是晃悠吗老子老子当骑马了!”
他怒吼一声,为了军功,为了分到手的那几亩地,拼了!
周围的士兵见状,也纷纷怒吼着,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重新爬上了摇摆架。
虽然现在的他们,看起来狼狈不堪,甚至有些滑稽。
虽然那艘还在建造中的战舰,只是一堆木头和铁钉的集合体。
但在这一片呕吐声与号子声中,一支即将在未来改变整个天下格局,让南方霸主刘昱夜不能寐的恐怖力量。
正在这片隐秘的海湾中,悄然孕育。
江都,这座被誉为“烟花三月下扬州”的繁华锦绣之地,此刻更是被一片喜庆的红浪所淹没。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与醇厚的酒香。
秦淮河畔,灯火如昼,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如同银河倾泻。
今日,是荆南王刘昱的大喜之日。
豫州一败,他也休养生息多年。
今天他要娶的,乃是江东第一豪族,吴兴沈氏的嫡长女,沈如玉。
这场婚礼的排场,甚至超过了当年大乾皇帝的立后大典。
所谓的十里红妆,在这里根本不算夸张。
送亲的船队,首尾相连,堵塞了半条运河。
引得江都百姓万人空巷,争相围观。
王府正厅之内,高朋满座。
江东四大姓,朱、张、顾、陆的家主悉数到场。
一个个衣冠楚楚,谈笑风生。
刘昱身穿大红喜袍,满面红光,哪里还有半点当年在谯郡城下的颓丧?
他手里端着金樽,看着堂下那一箱箱被抬进来的嫁妆,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王爷!”
沈家家主沈万山,一个大腹便便,眼神却透着精明的老者,笑呵呵地走上前,对着刘昱拱手一礼。
“小女蒲柳之姿,能入王爷法眼,实乃沈家三生有幸。”
“为贺王爷新婚,更为助王爷成就霸业,沈家愿献上黄金十万两,精粮五十万石,另有家中豢养的精锐私兵五千人,作为小女的陪嫁,还望王爷莫要嫌弃!”
“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十万两黄金!
五十万石粮食!
这哪里是嫁妆,这分明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银山!
要知道,秦风在北方吭哧吭哧搞屯田,还得看老天爷脸色。
而刘昱仅仅是娶了个老婆,动了动嘴皮子,这些资源就哗啦啦地送到了嘴边。
“岳父大人太客气了!哈哈哈!”
刘昱激动得连称呼都变了,一把扶住沈万山,眼中满是狂热,“有了沈家相助,本王何愁大事不成?”
他借着酒劲,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江东豪族,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豪气干云地吼道:
“那北方的秦风小儿,不过是个只会在泥地里打滚的旱鸭子!”
“他纵有铁骑百万,到了这长江边上,也不过是望洋兴叹!”
“如今本王坐拥江东富庶之地,又有诸位贤达相助,水师战船千帆遮江!”
“待本王厉兵秣马,定要率百万雄师北伐,让那秦风小儿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真命天主!”
“王爷威武!”
“王爷万岁!”
一时间,恭维声、丝竹声、欢笑声响彻云霄,将这江都城,装点得如同一场盛世迷梦。
数日后,临州,议事厅。
北风呼啸,卷起几片枯叶,拍打在窗棂上,发出啪啪的脆响。
厅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云裳依旧是一袭素衣,神色清冷。
她将一份刚刚从江都传回来的加急密报,轻轻放在了秦风的案头。
“主公,南边传来的消息。”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刘昱与吴兴沈氏联姻,得黄金十万,粮草五十万,沈家私兵五千。”
“不仅如此,借着这股风,江东其余几大世家也纷纷慷慨解囊,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如今刘昱正在江都大肆扩建水师,征召水手,号称‘千帆遮江’。”
说到这里,云裳顿了顿,抬眼看了秦风一眼,语气中多了一丝微妙:
“他还在婚宴上公然嘲笑主公,说是北方旱鸭子,不懂水战,铁骑再强也飞不过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