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神色凝重地继续向沼泽深处前进。
然而,眼前的景象并未好转,反而愈发触目惊心。
一具,两具,三具————越来越多的尸体出现在浑浊的水洼边、歪斜的结晶柱下。
无一例外,全都是有着萎缩下肢和银色血液的白金之子。
他们身上穿着交界地平民常见的亚麻布袍子,大多被污血和泥泞浸透,变得破败不堪。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毫不留情的屠杀,实力的差距完全是压倒性的。
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有些甚至被随意丢弃在水中。更令人发指的是,在一些稍微开阔的空地上,老人与年轻人沾满污泥的头颅被像垃圾一样肆意堆栈在一起,空洞的眼窝无神地望着天空。
尸体被砍得七零八落,几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
路明非看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即使他早已习惯了战斗与死亡,在史东薇尔城下、在宁姆格福与盖利德的原野上经历过无数血腥的战斗,但眼前这种虐杀般的场景,依然让他感到极度的不适。
这完全违背了他内心深处的准则,也背离了老骑士曾教导他的骑士精神。
而一旁的涅斐丽,则更加沉默。她蹲下身,一具具翻看那些尸体,检查伤痕,不顾污秽。
许久之后,当他们行至一处崖桥之下,涅斐丽才缓缓开口:“我小时候,曾看过一样的景象。弱者惨遭揉躏、掠夺、杀害————人间炼狱的景象。”
路明非静静听着她挖掘记忆中血腥的过往,感受到她话语中的决心。他侧脸看去,只见涅斐丽握紧斧柄,慢慢站直身体,黑色的眼眸中,正有风暴在汇聚。
“但我已经不是当时那年幼的孩子,虽说为时已晚,但来报一箭之仇吧————
对那群施暴的人。”
她一字一句,如是说道。
路明非沉默不语。当下的惨剧显然触动了涅斐丽痛苦的回忆,但他并不怎么会安慰人,他也知道涅斐丽并不需要安慰。
他理解那种想要做点什么,也必须做点什么的冲动。
他只是握了握手中的两柄骑士大剑,望向那村落。
“走吧。”
路明非说。
“咱们一起。”
两人在沦为废墟的白金之子村落中前行,周围一片死寂,唯有井边能看到虚幻的白灵,那是在法环破碎后的常见现象,人死去后灵魂、肉体皆不得归树,执念化作残影,徒留灵魂的躯壳在原地喃喃。
白灵高举双手,绝望地一遍遍自语:“这座村子已经完了
”
就在这时。
路明非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涅斐丽立刻噤声,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路边一个看似寻常的罐子。
路明非骤然侧身,一记迅猛的侧踢,狠狠踹在灌木丛的根部!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一阵剧烈晃动,伪装散去,一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老人,皮肤苍白,下肢萎缩得几乎无法站立,正是白金之子的特征。
他双手抱头,浑身筛糠般颤斗,声音充满了恐惧:“噫!噫噫————不要————住手啊————”
“我毫不知情————也没有隐匿任何事————我求你了,住手吧————”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显然将路明非和涅斐丽当成了之前施暴的家伙们。
路明非和涅斐丽对视一眼,之后各自都微微放下了戒备。
“我们是路过的褪色者,是来帮你们的。”
路明非言简意赅。
“你、你不是那群人的同伴?————不是吗?
他的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但看着两人的打扮,又升起一丝希冀。
失乡骑士,和蛮荒地战士,两者看起来天差地别,是个相当诡异的组合,但确实不是那群贼人。
老人随即瘫软在地,老泪纵横:“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喘息了片刻,才勉强支撑起身体,声音沙哑而疲惫:“唉,失礼了。我名叫艾尔帕斯,正如你所见,是白金之子。”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已成废墟的村落,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我们和这座村子,都要走向灭亡了。那群可恨的挟咒者毁了一切,已经没有神智正常的人留下来。”
“挟咒者?”
路明非重复了这个称呼,皱起眉头,问道:“老爷子,您能详细说说吗?他们是什么人?长什么样?用什么武器?”
“那些可恨的、该死的屠夫,他们穿着调香师的袍子,头上的面具是丑陋的笑脸不会错,即使我很少出门,也听说过他们的恶名一心灵毁坏的虐杀者,恶兆猎人。”
他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与绝望,但随即,他象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挣扎着向前爬了半步,仰头看着路明非,眼中流露出最后的恳求:“求求你,能不能带走这符节?这东西不能让那群挟咒者拿走。”
他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符节,双手捧着,仿佛献出最后的希望。
“还有,要是你有遇见名叫勒缇娜,一个白金之子的女娃儿————请你把那符节转交给她。”
符节与路明非曾得到的“迪可达斯符节”极其类似,上面绘制着半颗大树,从形制来看是制牌的右边。
【圣树秘密符节(右)】
【表面描绘圣树图样的符节,其右半边的金属制牌。
拼合2个符节,高举过头,能激活洛德大升降机,开通隐藏的密道。
换句话说,此为秘密符节。能够指引前往米凯拉的圣树。】
路明非接过那枚尚带着老人体温的符节,金属的冰凉触感沿着指尖蔓延。
他缓缓单膝蹲下,视线与匍匐在地的艾尔帕斯齐平。
“您提供了情报作为酬劳,我为您办一件事,这笔交易,很合理。”
路明非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吐出接下来的话语,确保每一个字都被老人听到。
“我,路明非,史东薇尔之主,风暴骑士之首,同意和你缔结誓约。
只要我的剑还未折断,只要我的心脏仍在跳动,这符节,一定会到达勒缇娜手中。”
艾尔帕斯浑浊的双眼骤然睁大,仿佛有微弱的光刺破了绝望的阴霾。
他干裂的嘴唇颤斗着,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吐出一句带着哭腔的哽咽:“谢谢————谢谢您————”
他仰起头,目光投向北方,眼中泛起虔诚的微光。
“我能感觉到————您和他们————不一样————”
“对我们白金之子而言,有一座桃花源。那就在遥远的北方,米凯拉大人的城市圣树”艾比昂。在那座城里,我们能蒙受永恒的赐福。刚才交给你的符节,是通往那地方的钥匙。”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奈与悲哀:
我们已经无法出门旅行,那对我们而言,是太过贵重的宝藏。但那女娃儿,勒缇娜要完成她的使命,一定会需要符节。”
艾尔帕斯老爷子低头看了看自己那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的萎缩双腿,苦涩地笑了笑:“我的脚就快要完全消失,我的生命也要画下句点。这是身为白金之子无法避免的宿疾。”
最后,他抬起头,望向雾霭沉沉的天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那是残存于生命尽头最后的憧憬:“————真想亲眼目睹啊——那壮阔树脚下的,艾比昂的雪白高墙————”
他的声音渐渐低弱,身体也失去了支撑,缓缓伏倒在地,只剩下微弱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