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恰似被黏稠的沥青拖住了脚步,每一秒的流逝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过得异常缓慢而沉重。
这种沉重并非来自物理上的负担,而是源于内心深处的期待,疑虑与恐惧交织而成的压力。
它弥漫在帝国酒店642房间的空气中,无形的挤压着房间内的两个人。
第一天。
安原政雄,这位在山口组内以智慧着称的男人,此刻正强迫自己维持着外表的平静。
他深陷在客厅柔软的真皮沙发里,身体看似放松,实则每一块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
安原政雄面前摊开着一份《产经新闻》,油墨的气味依稀可闻,但报纸上的铅字却未能真正映入眼帘。
他的目光涣散,焦点游移在字里行间之外,宛若在阅读一本无字的天书。
安原政雄的耳朵,替代了眼睛,成为了此刻最敏锐的器官
它象一部功率全开,不断调整着频率的精密雷达,捕捉着门外走廊里每一次细微的声响。
服务员推车滚轮与地毯摩擦的沙沙声。
远处客房开关门的闷响。
其他住客模糊的谈话碎片。
尤其是那电梯抵达时清脆却总能让他心头一紧的叮咚声。
每一次叮咚响起,都象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他看似平静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期待的涟漪,随即又在确认并非所等之人后,迅速归于更深的沉寂。
还有那部放在客厅柜上的黑色电话机。
它安静的卧在那里,象一头沉睡的黑色野兽。
安原政雄的目光偶尔会不受控制的扫过它。
既渴望它突然炸响,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宁静,又隐隐恐惧于铃声真正响起时可能带来的未知。
这种矛盾的心理,使得那部沉默的电话机也成了煎熬的来源之一。
滨崎峻,作为安原政雄的心腹和此次东京之行的直接连络人,坐在他对面的一张高背扶手椅上。
他的坐姿远不如安原政雄那样能维持表象的稳定,接连不断的小动作早就暴露了内心的躁动不安。
滨崎峻时而变换一下支腿的姿态,时而用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光滑的木质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他几次想起身打电话给前台要杯冰水,却又觉得任何稍大的动作都可能破坏房间内那种虚假的平静,打扰到安原政雄全神贯注的聆听。
最终,滨崎峻只能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将这份焦渴压了下去。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厚重得让人呼吸都需要额外的力气。
只有两人压抑的的呼吸声,以及窗外被厚重玻璃过滤后隐约传来的,东京这座城市永不停歇的低沉嗡鸣,证明着时间并未完全静止。
滨崎峻实在忍不住,用压得极低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难熬的沉默。
“安原大哥,您说石川隆一他,会不会真的没发现我们?或者,他改变主意了?”
安原政雄的目光终于从那份徒具其形的报纸上抬起,落在了滨崎峻略有皱纹,写满担忧的脸上。
他的眼神深邃,眼底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那是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与消耗后的痕迹。
“改变主意?没有发现我们?”
说到这里,安原政雄摇了摇头,嘴角牵起自嘲的弧度。
“滨崎,不要心存任何侥幸。我越来越觉得,他不是没发现,他在用一种极其耐心,极其冷静的方式钓鱼。而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如同囚笼的套房。
“就是那条被他放在砧板上,却还不知道刀子何时落下,甚至不确定持刀者是否就在旁边的鱼。”
安原政雄放下那份一直充当道具的报纸,走到窗前。
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窗外是午后逐渐西斜的日光,以及楼下好似玩具模型般川流不息的车河。
那些车辆和行人渺小匆忙,带着一种与己无关的疏离感。
安原政雄继续说道:“石川隆一,在消磨我们的耐心!也在考验我们的定力。”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博弈。谁先沉不住气,谁就先露了怯,失了先手。”
“我们主动秘密前来,看似争取了主动,实际上,却把判定何时开始的权力,拱手让给了对方。”
滨崎峻沉默了。
他完全明白安原政雄话中的含义。
这种明知被人窥视,被人掌控,而自己却只能困守一隅,无能为力的感觉,比真刀真枪的冲突更加煎熬。
它象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人的意志和判断力。
傍晚时分,夕阳的馀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色。
安原政雄在电话机旁驻足良久。
他的手指悬在老式拨号盘的上空,仿佛下一刻就要按下去。
是直接质问?还是故作轻松的寒喧?
但最终,安原政雄那只抬起的手,还是颓然放下了。
不能打这个电话。他在心里再次告诫着自己。
一旦打了,就等于承认了先按捺不住,等于将好不容易通过秘密行动争取到的一丝微弱的主动权,彻底拱手送回。
这通电话,会成为他安原政雄在这场无形较量中落于下风的明证。
第一夜,两人在这间宽的酒店房间里,几乎彻夜未眠。
第二天。
焦虑感并未随着新一天的到来而减轻,反而如同房间内经过一夜呼吸积聚的潮湿闷热的空气,越发浓重,令人窒息。
安原政雄的眼圈周围浮现出明显的黛色,眼袋也有些浮肿,这是昨晚休息质量极差的直接证明。
他试图用处理一些由滨崎峻带来关于组内日常事务的文档来转移注意力,迫使自己将思绪拉回熟悉的领域。
安原政雄坐在书桌前,拿起钢笔,在纸张上签署意见,可笔尖往往会在某个字上停顿过久,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没办法,他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的飘向那个名叫石川隆一的年轻人。
石川隆一近乎冷酷的审视和掌控感,让安原政雄感到极度不适,却又无法摆脱。
安原政雄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文书工作,放下钢笔,用拇指和食指用力揉捏着紧蹙的眉心,缓解那里的酸胀。
“滨崎,你说,他会不会是在等我们主动开出条件?或者他本身遇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麻烦?以至于无法及时连络我们?”
这是他内心尚存的一丝侥幸,希望能为对方的沉默找到一个合理,并非针对己方的解释。
滨崎峻一直安静的待在房间另一角。
闻言,他立刻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组织着语言:“安原大哥,以石川隆一之前展现出的能量和行事风格来看,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说着,滨崎峻停顿须臾,观察了一下安原政雄的脸色。
“至于开条件我们至今连他到底要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如何开条件?主动权,似乎一直不在我们手里。”
“是啊生意。”
听到这话,安原政雄喃喃自语。
接着,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装饰华丽的天花板,有如想从那里看出答案。
“一门能带来源源不断,庞大资金的生意到底是什么?军火?毒品?
还是某种我们凭借现有认知完全想象不到,拥有惊人利润的生意
”
想着想着,安原政雄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就象在浓稠的迷雾中摸索前行。
而石川隆一则稳稳的站在雾气的尽头,好整以暇的冷眼旁观着他的茫然与挣扎。
这种信息上的绝对不对称,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下午,阳光斜射进房间,在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安原政雄甚至产生了幻觉,有若听到了那部黑色电话机尖锐的铃声在空气中震颤。
他猛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一个箭步冲到电话旁,右手已经伸出准备抓起听筒。
然而,手指触碰到冰冷塑料的瞬间,才发现听筒安静的躺在机座上,毫无动静。房间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那一刻,安原政雄脸上难以掩饰的失望和随之而来的自嘲苦笑。
这让一旁始终关注的滨崎峻看得心头发酸,却又不敢出言安慰。
最后,滨崎峻实在看不下去了,尤豫再三,提出了一个想法,试图为这令人绝望的僵局查找一个可能的突破口。
“安原大哥,要不我试着通过其他渠道,联系一下上野真央?就是上次代表石川隆一来接洽的那位女士?或许能从她那里探听一点口风?”
听闻此言,安原政雄不假思索的否决了手下的提议。
“不行!绝对不行!通过上野真央,和直接联系石川隆一本人,在本质上有着极大的区别?只会让我们的境遇更糟!”
“徜若做了,那会显得我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了方寸,只能让石川隆一更加看轻我们!”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好象要将胸腔里的郁闷全部排出。
随后,安原政雄的胸膛微微起伏,象是在积蓄体内最后的力量,也象是在进行某种自我说服。
“等!继续等!现在比拼的就是谁更能沉得住气。我们还没有输。”
第二天的夜晚,相比第一天,显得更加漫长而难熬。
寂静不再是单纯的安静,而是变成了一种具有压迫性的存在。
安原政雄的思绪总是无法控制的滑向更阴暗的角落。
他开始怀疑,石川隆一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羞辱他们,戏耍他们?
或者,这整件事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恶作剧,一场针对山口组高层,尤其是针对他安原政雄的嘲弄?
这种想法一旦滋生,就象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理智,带来一阵阵冰凉的寒意。
第三天。
焦躁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情绪,它就象跗骨之蛆,深深的钻入骨髓,啃噬着安原政雄和滨崎峻所剩无几的理智与冷静。
安原政雄彻底放弃了维持表面平静的努力。
他的脾气明显变得暴躁易怒,情绪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安原政雄不再安稳的坐在沙发或椅子上,而是在房间客厅那块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来回踱步。
他的步伐又快又重,失去了往日的沉稳与节奏,皮鞋与地毯摩擦发出沉闷的沙沙声。
这声音加剧了房间内的紧张气氛。
“三天了!整整三天了!”
安原政雄猛地停下脚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前倾,对着垂手站在一旁的滨崎峻,也象是对着这间囚笼般的房间低吼。
“他到底想干什么?把我们像傻子一样晾在这里,不闻不问!他以为他是谁?天皇吗?”
怒火在他眼中燃烧,那是混合了屈辱,焦虑和巨大压力的火焰。
滨崎峻深深的低着头,不敢与自家大哥对视,更不敢轻易接话。
他清楚的知道,安原政雄此刻承受的压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大。
这次东京之行,是安原政雄主动请缨的结果,不仅关乎那笔潜在的巨额资金,更关乎他在组内的地位,声望以及未来的话语权。
如果最终连石川隆一的面都见不到,或者合作因为这种莫明其妙的原因而谈崩,灰头土脸的回去。
那么等待安原政雄的,将不光是任务失败,很可能是地位的一落千丈,以及被对手无情打击。
想到此处,滨崎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安慰安原政雄。
“安原大哥,或许或许我们真的从一开始就估算错了?”
但话说到一半,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想法如此苍白无力,根本无法取信于人。
“他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或者,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视这次合作?”
安原政雄象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
紧接着,他抬起手,用手指用力的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眼神锐利的盯着滨崎峻。
“估算错了?滨崎!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
“一个能精准掌握你的行踪并实施拦截的人。一个能知道组长在高度机密的内核会议上因为姜昌星的事情发了多大火的人。一个能悄无声息的干掉姜昌星那个级别的角色!”
“这样的人,他会犯这种低级将潜在的重要合作伙伴晾在酒店里不闻不问整整三天的错误吗?这可能吗?”
安原政雄因为激动而微微喘着粗气,眼神有些发红,象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
“他不会!他绝对不会!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这三天,每一分,每一秒,都知道我们在这里!他的沉默,他的缺席,本身就是一种行动!”
“他在给我们施加无形的压力!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游戏的节奏由他掌控,时间由他定夺!”
“我们我们在他眼里,或许真的就只是棋盘上两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他现在,正在思考下一步该如何落子,所以我们只能等着!”
说着,安原政雄挥舞起手臂,言语中充满了无力感和被玩弄的愤怒。
就在房间内的气氛压抑到极点,安原政雄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屋顶的那一刻。
铃铃铃
这时,电话铃声突兀,毫无征兆的炸响了!
这尖锐急促的声音,象一把无形的利刃,顿时劈开了房间里凝固得近似实质般的空气!
嗡!
安原政雄和滨崎峻的身体同时剧烈的一僵,彷佛被电流击中。
他们所有的动作,愤怒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停滞。
两人的目光,就似被磁石吸引一般,瞬间死死的锁定在了床头柜上那部正在疯狂嘶鸣的黑色电话机!
铃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每一声都象重锤敲击在两人的心脏上。
安原政雄条件反射般,一个箭步,以与其年龄和体型不符的敏捷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了那沉重听筒,紧紧贴在耳边。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的擂动,撞击着肋骨,声音大得自己都能听见。
安原政雄强行吞咽了一口唾沫,用尽了全身的自制力,尽可能平稳的道:“莫莫西莫西?”
可惜,听筒里传来的,并非预想中那个年轻而冷静的嗓音。
而是一个彬彬有礼,带着职业化热情的男声。
“晚上好,安原先生。非常抱歉打扰您。我是酒店客房部的经理山田。”
话音刚落,安原政雄感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整个人有些头晕目眩。
“恭喜您入住本店满三天!为了感谢您的下榻,我们特意为您准备了一份小惊喜,是一瓶来自法国勃艮第的”
话未说完,安原政雄粗暴的打断了对方,语气生硬得象块石头。
“任何服务都不需要!不要再打来了!”
言罢,他不等对方回应,啪的一声重重扣上了听筒。
那动作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戾气。
安原政雄站在原地,背对着滨崎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希望被点燃后又立时掐灭的感觉,比持续的等待更加折磨人。
那短暂的如同幻觉般的兴奋感消退后,留下的是更深,更沉的疲惫和挫败感。
倾刻间,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都市永恒的背景噪音。
滨崎峻默默的站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安原政雄僵硬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
自己跟随安原政雄多年,从未见过自家大哥如此失态,如此被逼到悬崖边缘。
与此同时。
帝国酒店另一间豪华套房内。
耀威猜,这个泰国毒枭,同样度过了坐立不安,心浮气躁,等待的三天。
他严格遵从了石川隆一的指令,从之前藏身的安全屋搬到了这家像征着身份与地位的帝国酒店。
对方承诺会给自己一个明确的安排和交代。
只不过,自他耀威猜入住之日起,石川隆一就貌似石沉大海,再无任何音频传来。
没有电话,没有访客,没有进一步的指示。
这种被完全蒙在鼓里,不知缘由,看不到尽头的等待。
对于耀威猜这种习惯了发号施令,行动果决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种酷刑。
他并非缺乏耐心,在丛林里伏击敌人或者等待毒品交易时,可以象猎豹一样潜伏数日。
只是,那种等待是有明确目标的,知道自己在等什么,风险与收益清淅可见。
而现在的等待,却充满了不确定性。
耀威猜不知道石川隆一的真实意图,不知道等待的尽头是机遇还是陷阱。
这种对未知的焦虑,正在迅速消耗他本就不算太好的耐心和脾气。
“到底在搞什么鬼!”
耀威猜烦躁的一把扯开系得规规矩矩的领带,将领结拉松,大概这样才能让胸口那股闷气顺畅一些。
他在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宽敞客厅里来回踱步,步伐沉重而凌乱。
昂贵的阿富汗地毯吞噬了脚步声,却吞噬不了耀威猜脸上越来越浓的焦躁。
他无数次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想要直接打给石川隆一问个明白。
但每次,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那个年轻人平静无波的眼神,以及其背后所代表的、令人忌惮的潜在能量。
耀威猜见识过石川隆一情报能力的可怕,也隐约感觉到对方与日本某些深层次权力网络的联系。
这种顾忌象一根无形的缰绳,勒住了他冲动的心,强行将那股兴师问罪的怒火压了下去。
奈何,这种反复的克制与压抑,象在不断往一个高压锅里充气,怒火和怨气积攒得更加旺盛,随时可能爆发。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真把我颂堪当成可以随意摆布,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棋子了吗?”
耀威猜骤然停下脚步,对着装饰华丽却空无一人的客厅低吼,象是在宣誓,又象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算你有通天的背景,也不能如此戏耍我!”
终于,在第三天晚上,窗外的东京湾已被夜色和灯火点亮。
耀威猜估算着时间,觉得石川隆一应该已经结束了大学的课程,回到了位于港区的老宅。
他再也按捺不住胸腔内那股快要炸开的憋闷和疑虑。
耀威猜大步走到电话机旁,不再尤豫,迅速拨通了那个他牢记于心,却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石川老宅的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通了。
“莫西莫西。”
一个年轻,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从听筒那端传来。
正是石川隆一。
面对这个熟悉的声音。
耀威猜的声音下意识的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和连日积累的急切,发出质问。
“石川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在帝国酒店等了整整三天了!整整三天!您到底有什么安排?”
“如果不需要我,或者您改变了主意,请直说!我明天一早就退房离开东京!”
电话那头,石川隆一轻笑了一声,那笑声短暂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跟着,一种拥有奇异,安抚人心的声音响起。
“颂堪先生,请稍安勿躁。让你等待,自然有等待的理由。这并非无意义的消磨。”
说到此处,他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诱惑:“最迟再有两天,最多两天,你就会见到你一直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我一直承诺给你的那个机会。”
“机会?”
耀威猜愣了一下,满腔的火气被这个关键词暂时压下去了一些,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取代。
“什么机会?石川先生,请你说清楚!”他不想再被模糊的承诺所打发。
石川隆一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敲打在耀威猜的心上。
“一个能让你,以及你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真正在日本这块土地上站稳脚跟,摆脱目前这种半地下状态,并且未来能在更广阔的市场中,获取难以想象的巨大利益的机会。”
耀威猜紧紧握着听筒,陷入了沉默。
石川隆一的话,精准的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耀威猜之所以损失人手后,还冒险继续留在日本这个而言危机四伏的地方,不就是为了查找一个能够彻底打开日本市场局面,让自己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契机吗?
石川隆一虽说行事神秘莫测,令人难以捉摸,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实际损害过自己的利益。
耀威猜开始权衡利弊。
是继续发泄不满可能导致前功尽弃,还是再忍耐这最后两天,去博取那个巨大的可能性?
想到此处,耀威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象是将胸中的郁结之气也一并排出,勉强压下了心中翻腾的焦躁和疑虑,下达最后通谍。
好吧,石川先生。我就再信你一次。希望两天之后,您能给我一个明确,不再打折扣的交代。”
“放心。”
石川隆一的回答仍旧简洁有力,宛然一切尽在掌握。
然后,不等耀威猜再说什么,电话那头便传来了咔哒一声轻响,随即是忙音。
石川隆一挂断了电话。
另一边。
港区石川老宅一如往昔的静谧。
书房中。
石川隆一手中的电话听筒落定。
他倏然抬眼,望向窗棂之外,身影看上去要被那无边无际的漆黑夜色近乎浸没。
耀威猜的焦躁和最后通谍,完全在石川隆一的意料之中。
他甚至能精确的预估到对方耐心耗尽的大致时间点。
这通电话,与其说是耀威猜的质问,不如说是石川隆一等待的一个信号。
通过耀威猜这面镜子,他能够间接的印证,642号房间里的那两位客人,其心理承受能力应该已经被熬煮到了极限。
对于安原政雄那种老谋深算,习惯掌控局面的人来说。
三天的被动与信息隔绝,足以让他的自信产生动摇,判断力出现细微的偏差,乃至情绪积累到爆发的临界点。
熬鹰需要火候。
火候不足,鹰野性未驯。
火候过了,鹰则可能元气大伤,一蹶不振。
石川隆一深知其中的分寸。
现在,火候差不多了。
再继续晾下去,安原政雄那条老狐狸可能真的会因极度失望或感到被羞辱而心生退意,或者带着怨气返回神户,那就不符合接下来的布局和利益了。
他石川隆一需要的是,适度敲打,心有忌惮,同时又能看到巨大利益而不得不合作的伙伴,不是一个被彻底激怒的敌人。
是时候,收线了。
石川隆一从容的转身,优雅的拿起电话听筒,拨打了帝国酒店的总机号码。
“请帮我转接642号房间。”
帝国酒店。
642号房间。
时间仿佛在安原政雄接起那通错误的惊喜电话后,再次陷入了粘稠的泥沼。
希望就如昙花一现,留下的空虚感更加深刻。
那刺耳的铃声馀韵似乎依旧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与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就在绝望即将再次彻底吞噬一切时。
铃铃铃!
电话铃声,再一次毫无预兆的持续响了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安原政雄的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条件反射般的又一次将听筒贴紧耳朵。
他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更猛烈的势头撞击着胸腔。
听筒里,短暂的两秒沉默后,传来了一个带着歉意的年轻声音。
“莫西莫西,请问是安原政雄先生吗?”
这个声音!
安原政雄脑海中那根紧绷了整整七十二小时的神经,在这一刻,嗡的一声,松弛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并不是狂喜,而是虚脱的疲惫感。
不过,他凭借数十年在黑道沉浮中锻炼出的强大意志力,在短短一两秒内,强行将所有的疲惫解脱,屈辱和愤怒等复杂情绪死死压了下去。
安原政雄调整呼吸,让自己的声音恢复了惯有,威严和沉稳的语调,明知故问。
“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石川隆一闻声公式化的抱歉道:“安原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我是石川隆一“”
o
“最近几天一直在跟随教授封闭研究一个涉及跨国法律的紧要课题,资料庞杂,讨论激烈,忙得昏天暗地,差点忘记了时间。”
“直到刚刚才突然想起与安原先生的约定,实在是严重失礼,还请安原先生多多见谅,海函。”
法学课题?封闭研究?忘记了时间?
安原政雄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了一下,一股荒谬感油然而生。
骗鬼呢!这种敷衍的借口,恐怕连初出茅庐的小混混都不会相信!
但他能怎么办?难道能直接撕破脸,冷笑着戳穿对方的谎言。
“别装模作样了,我知道你早就发现我们了,你就是故意晾着我们,玩心理战吗?”
不能。
绝对不能。
因为这一切的源头,归根结底,是他安原政雄聪明反被聪明误,玩了那出替身试探,理亏在先的把戏。
石川隆一现在装作刚得知自己秘密抵达东京,并且以学业繁忙而疏忽了接待,已然给足了面子。
尽管,这面子象是对方随手施舍的,带着怜悯的意味。
可,安原政雄唯有打落牙齿吞进肚子里。
这就是他唯一的选择,必须咽下这份屈辱,配合对方把这出戏演完。
安原政雄强行压下心头翻涌,如岩浆般滚烫的复杂情绪,故作大度,露出违心的笑容。
“石川先生哪里的话!您太见外了!学业要紧,正事重要!你们搞研究的,一旦投入进去,废寝忘食是常事,完全可以理解!”
“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不着急,您真是太客气了。”
石川隆一从善如流:“安原先生能如此理解,真是让我汗颜,也松了一口气”
。
之后,他话锋一转,干净利落的进入了正题。
“那么,为了弥补我的疏忽,如果安原先生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整,我会准时前往帝国酒店,拜见安原先生,我们就此当面详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终于来了!
安原政雄的眼睛猛地一亮,仿佛在漫长无尽的黑暗隧道中看到了出口耀眼的光芒。
“好!石川先生果然快人快语!时间就定在明天上午十点!那我就在这里,扫榻以待,恭候您的大驾光临!”
“明天见。”
“明天见。”
通话结束。
听筒里传来了规律的忙音。
安原政雄放下话筒,转过身,目光看向一直摒息凝神,心脏提到嗓子眼的滨崎峻。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那如释重负的情绪,以及大战将至的凝重和紧张。
房间里弥漫的气氛,已经从焦灼的等待,转变为临战前的肃杀。
安原政雄没有再说话,他迈步再次走到那扇窗前。
窗外,东京的夜景依旧璀灿夺目,无数的灯光如同星辰般闪铄,勾勒出这座庞大都市冰冷而华丽的轮廓。
安原政雄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影挺直,类似一尊重新注入了力量的雕塑。
三天来的所有焦躁不安,疑虑屈辱,刹那间被强行压制提炼,化作了燃料,点燃了他胸中沉寂已久的斗志和狠厉。
那双略显疲惫的眼睛里,此刻锐利如刀,精光闪铄,宛如即将出鞘的利刃。
石川隆一
安原政雄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有忌惮,有愤怒,更有誓要看清对手真面目的决绝。
明天,就在明天。
是人是鬼,是龙是蛇,终要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