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再次深深躬身,语气无奈:
“故此,老臣以为,迎还二圣之事,关乎社稷安稳,关乎君臣和睦,其背后牵扯……甚巨!
“陛下……宜早作圣断,权衡其中利害,务必以江山社稷之安稳为重,以陛下自身之……处境为念啊。”
他没有提一个杀字,也没有明确说要放弃二圣。
但他巧妙地将迎还二圣与君权不稳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那委婉的言辞之下,赤裸裸地摆出了一道选择题:
是要那威胁到你皇位的父兄归来,还是按照金人背后的意思除掉岳飞?
这诛心之问,被他包裹在忧国忧民的外衣下,显得如此合情合理。
秦桧说完之后垂首躬身,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眼角馀光却牢牢锁着御座上的身影,等待着预料之中的风暴。
或是雷霆震怒后的妥协,或是艰难挣扎后的沉默,最不济,也该是心绪不宁的烦躁。
他甚至在心中已经勾勒出陛下脸色苍白、手指紧攥龙椅、在岳飞与权位间痛苦权衡的模样。
这是他精心编织的网,网中央是岳飞,而收网的线头,他自信已塞进了陛下手中。
罗汝楫、万俟卨等人也摒息凝神,如戏台上等待最终锣响的演员。
整个朝堂,落针可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达到顶点时。
一声慵懒、拖长了调子的哈欠响起。
只见刘禅抬起手,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
他环视下方那一张张表情严肃、写满了国家大事、生死决择的臣子面孔,脸上露出了货真价实的困惑。
“你们……”
他歪了歪头,声音里还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说完了?”
他眉头微蹙,然后象在思考一个简单却又被众人复杂化了的问题。
“就为这个?接回来就接回来呗,多大的事啊?”
刘禅无奈说道,甚至带着点这也值得大惊小怪的鄙夷。
“轰!”
这话语本身并不响亮,却如一道惊雷,悍然劈在所有人的心头上!
满殿皆寂!
真正的落针可闻!
连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都停滞了!
秦桧隐藏的得意笑意瞬间僵死在脸上。
罗汝楫、万俟卨等人的愕然与难以置信!
他们的大脑完全无法处理这超出所有预演的回应。
刘禅却完全没看到殿下那一片石化的面孔。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陷入了久远的回忆,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平和:
“三国时期,诸葛武侯总教导阿斗,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只要能让百姓安乐,江山稳固,这皇位谁坐不是坐?”
他顿了顿,清澈的眼神扫过众臣,直白道:
“再说了,大哥……呃,是皇兄,在北边吃了那么多苦,接回来享享福,不是应该的吗?”
满朝文武:“……”
秦桧感觉喉咙象是被死死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脸色先是煞白,随即因计策失败、颜面扫地的羞愤而转为铁青。
他只觉一股腥气涌上,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将那口逆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导致他身形摇晃了一下,若非身旁的心腹手疾眼快上前暗中扶住,他几乎要当场晕厥。
他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所有的心力,在对方那全然不在乎的态度面前……
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殿外秋风卷入,风中,似乎传来一句嘲讽:
当你殚精竭虑,以皇位作为终极赌注,布下必杀之局时,却绝望地发现,你的对手……
他根本就没坐在棋桌上。
另一边,几位原本被气氛裹挟的正直官员,如傅松卿等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彩!
他们看向刘禅的目光,不再是面对年轻君主的审视,而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难以言喻的敬佩!
这才是真正胸怀天下的帝王!
这才是令人敬仰的明主啊!
有此气魄,何愁故土难复?
何愁大敌不灭啊!
另一边,侍立在旁的赵鼎,瞳孔猛的收缩,内心已是翻江倒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陛下此言,非是儿戏,乃是蕴含至理!
“陛下并非不在乎皇位,而是早已超脱了个人权位的桎梏,
“其心所系,乃是天下苍生,乃是江山社稷的根本安稳!
“不惜以自身皇位为引,化解这可能引发朝堂分裂、甚至内乱的巨大危机!
“此等胸襟,古之圣君不过如此!陛下这是以身做饵,要引出所有潜藏的祸患,一劳永逸啊!
“我……我方才竟还有所疑虑,真是愚不可及!”
他看向刘禅背影的目光,更加的狂热与敬畏了。
而刘禅本人看着下面一群呆若木鸡的臣子,觉得实在无趣得很,挥了挥手道:
“对了,以后这种家长里短、兄弟之间的家务事,就别拿到朝会上吵吵了,平白眈误工夫。”
他语气带着不耐烦。
“有这闲心,多想想怎么给前线将士多运些粮草、多造些箭矢,才是正理!
“朱仙镇的岳爱卿下一步可是要收复汴京了,这将又是一场大战!”
说完,刘禅毫不留恋地站起身,在满朝文武依旧处于石化状态的注视下,迈着悠闲的步子,转过后殿屏风,消失了踪影。
“退朝!”
内侍尖细的嗓音这才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茫然。
刘禅离去后,大庆殿经过诡异的短暂死寂,随后如冰面破裂,嗡嗡的议论声猛然爆发开来!
“陛下……陛下刚才说什么?”
“接……接回来?就这么简单?”
“家务事?这……这……”
“诸葛武侯……天下人的天下?”
……
退朝的钟声还在回荡,刘禅已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后宫,将一切抛在脑后。
于他而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还不如此刻腹中的饥饿感来得真切。
内侍蓝圭早已躬敬地候在廊下,见刘禅回来,立刻快步迎上,躬身道:
“大家散朝了,可要即刻传膳?”
刘禅摸了摸肚子,满意地点头:
“传!恩……今天朕想吃些清淡鲜美的,让御膳房把新进的那批太湖银鱼清蒸了,再配个蟹粉豆腐,汤嘛……就来个莼菜羹吧,快去!”
“是,大家,老奴这就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