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家军。
中军帐内,岳飞正与张宪等人研讨明日攻城策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
岳飞目光如鹰,手指重重地点在新郑门、南熏门几处今日进攻受挫的位置。
“元镇,”
岳飞开口,声音因一日督战而略显沙哑。
“今日攻城,金贼准备之充分,抵抗之顽强,远超预期。”
张宪沉重地点了点头:
“元帅明鉴。金兀术显然汲取了此前教训,城中守城器械储备丰富,狼牙拍、夜叉檑、金汁几乎用之不尽,
“尤其是那城门后的防御,暗格、铁藜蒺、湿泥阻滞,构成绝杀之局,岳云那边,险些吃了大亏。”
岳飞的手指在地图上敲击着。
“不错。金兀术此番是铁了心要依托开封,耗尽我军锐气,
“他打的便是拖延消耗的主意,待我师老兵疲,再图反击。”
岳飞抬起头,看向张宪,冷静分析道:
“今日强攻,虽将士用命,勇不可当,再兴、牛皋皆挫敌锐气,然我军伤亡亦是不小。如此硬碰硬,正中金贼下怀。”
“元帅之意是?”
张宪若有所悟。
岳飞的手指离开城门,滑向城墙其他段落。
“明日,需改变策略。不能再集中于几处主城门硬撼。”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
“元帅,韩世忠元帅遣韩猛前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韩猛?”
岳飞抬起头:“快请进来。”
他心中微动,莫非淮水方向有变?
只见帐帘一掀,一个身材魁悟、穿着韩家军鲜明衣甲的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此人正是韩猛,韩世忠的本家亲卫队长。
然而,他此刻的样子却与紧急军情的严肃格格不入。
韩猛非但没有急切,反而红光满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那副得意洋洋的神情,活象是刚在路上捡了天上掉下来的金元宝。
当他眼神扫过帐中诸将时,一股你们都快来问我的眩耀劲儿油然而生。
刻意的得意了一番后,他这才对着岳飞抱拳行礼,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帐篷顶:
“末将韩猛,奉我家韩元帅之命,特来向岳元帅报捷!”
“报捷?”
“韩元帅那边情况如何?”
岳飞沉稳问道。
一听岳飞行问,韩猛立刻精神百倍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清了清嗓子,将韩世忠水寨大捷的战果,用华丽的语言,声情并茂地复述了一遍:
“回岳元帅!我家元帅用兵如神,巧施妙计,于月黑风高之夜,以火船为先锋,直捣金狗水寨内核!
“但见那淮水之上,火光冲天,映红百里,金兵鬼哭狼嚎,溃不成军!”
他手臂挥舞,唾沫横飞。
“此一战,焚毁击沉金船计……嗯,反正差不多三百艘!俘获无算!
“烧毁金狗粮仓三座,足够那金兀术吃到下辈子去!
“阵斩金兵上万,那金军水师统制完颜郑家奴,被我家元帅吓得屁滚尿流的逃命,连裤腰带都跑丢了!”
“金狗支持开封的水路,已经被我家韩元帅彻底掐断!连根毛都别想运进来!
“韩元帅特意吩咐末将,要第一时间,原原本本,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禀报给岳元帅您知晓!”
他每说一句,就偷偷瞄一眼岳飞和帐中将领的表情。
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的惊讶和震惊,他腰杆就更挺直一分,下巴抬得更高一分。
尤其是说到韩世忠亲自冲阵、梁红玉夫人擂鼓助威时,更是添油加醋,恨不得把韩世忠形容成天神下凡!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韩猛最后总结陈词,用力一拍自己胸甲,满脸都是快夸我家元帅,快羡慕我们的表情!
帐中张宪等人开始是震惊于韩世忠的巨大战果。
随即看到韩猛这副恨不得把韩元帅天下第一写在脸上的模样。
先是愕然,继而都忍不住低下头,强忍着笑意。
这韩猛,演技也太浮夸了!
这哪里是报捷,分明就是来显摆!
岳飞是何等胸怀似海的人物,他瞬间就看穿了这必然是韩良臣授意的。
派这么个活宝来,不就是想告诉他岳飞:
看,我韩世忠也不比你岳鹏举差!
我这边大获全胜了!
厉不厉害?
若是旁人如此,或许会觉得对方是在挑衅。
但岳飞知道韩世忠性情豪爽,带兵打仗更是一把好手。
偶尔有些争强好胜的小心思,却也无比可爱,更无损其报国赤诚。
他非但没有丝毫介意,反而因为水路补给被切断这一重大利好消息。
以及同袍所取得的辉煌胜利,感到由衷的振奋!
看着眼前还在努力维持得意表情的韩猛,岳飞严肃的脸上,绽开了一丝真切的笑容:
“好!好!韩元帅用兵如神,此番水师大捷,断敌粮道,焚其战船,战果辉煌,于光复开封之大业,厥功至伟!
“此乃陛下之福,大宋之幸!你回去禀报韩元帅,就说我岳飞,并岳家军全体将士,为他喝彩!
“此战之功,必当铭记于史册!”
他顿了顿,看着韩猛瞬间发亮的眼睛,又补充了一句,带着几分揶揄,却更显亲近:
“也告诉韩元帅,他这份厚礼,我岳飞收下了,感激不尽!待攻克开封,我必亲自摆酒,为他庆功!”
韩猛一听,尤其是最后那句亲自摆酒庆功,顿时觉得自家元帅交代的任务超额完成。
心花怒放,那得意劲再也掩饰不住,嘿嘿傻笑起来:
“是是是!末将一定把岳元帅的夸赞原原本本带回去!末将告退!”
说完,生怕岳飞反悔似的,又昂首挺胸,迈着比来时更夸张的步伐,得意洋洋地出去了。
帐中终于爆发出压抑已久的笑声。
张宪摇头笑道:
“这韩良臣,真是……派来个活宝。”
岳飞也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却再次投向地图上的开封:
“韩帅此捷,确实解了我军后顾之忧,断了金贼一臂!
“传令下去,将韩元帅大捷的消息通告全军,鼓舞士气!”
……
几日后,临安。
景阳钟响,声震九重。
大庆殿前,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等侯。
“陛下驾到!”
内侍省押班蓝圭尖细嗓音,从大殿深处传来。
霎时间,净鞭三响,仪仗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