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一夜未眠的京城,在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但平静之下,是肉眼看不见的暗流
卯时三刻,宫里的旨意如水银泻地,送抵了京城所有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
秋猎诏书。
白纸黑字,盖着鲜红的玉玺大印。诏书的行文与往年并无太大差别,无非是遵循祖制,于西山皇家猎场行围猎之事,君臣同乐,以彰国威。
太子府。
陆显一身明黄色的常服,端坐于主位之上。他的面前,站着几位最内核的幕僚,为首的正是他的老师,吏部尚书张承恩。
一名心腹幕僚手捧诏书,语调中带着压不住的兴奋,将内容一字一句念了出来。
“为保围猎万全,禁军统领赵无极,总领西山防务,封锁南麓要道。京兆府尹萧文虎,协同守备,巡查北麓山林,清肃闲杂”
听到此处,那幕僚再也忍不住,脸上笑开了花:“殿下,成了!您看这诏书,陛下这是把北麓那片最适合藏兵的山谷,直接送到了我们手上啊!”
“禁军守南,萧文虎守北。萧文虎手下能有多少人?一群京兆府的衙役,如何能挡住李岩将军的羽林军精锐?只要我们的信号一发,李将军从北麓杀入,倾刻间便能直捣猎场中心!”
另一名官员也附和道:“没错!而且诏书上说,为示君臣一心,陛下此次的护卫仪仗从简,只带三百龙卫。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陆显身上,眼中满是狂热。
陆显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他缓缓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眼神里是胜券在握的自得。
父皇终究还是信他的。
这些安排,看似是为了安全,但在他看来,却是破绽百出。让萧文虎去守北麓?那不是把一只羊,派去看守狼群的必经之路吗?
“父皇还是念着旧情的。”陆显淡淡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傲然,“他以为萧文虎是条好狗,能看住门。却不知,朕的这把刀,早就磨得能断金切玉了。”
吏部尚书张承恩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他比其他人要沉稳一些,沉吟道:“殿下,虽说天时地利皆在我手,但那萧文虎诡计多端,不得不防。”
“老师多虑了。”陆显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只是笑话。他萧文虎就算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凭着京兆府那几百号人,挡住我数千羽林军的铁蹄?”
他站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西山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北麓的一处山谷上。
“传令给李岩和王通,一切按原计划行事。明日,我要让父皇,让满朝文武,都亲眼看看,谁才是能让大干重振雄风的真龙天子!”
“遵命!”
太子府内,一片欢腾。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功成之后,陆显黄袍加身,君临天下的盛景。
同一时间,京兆府。
后堂之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郭阳将同样的诏书,轻轻放在了萧文虎的桌案上。
萧文虎没有立刻去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一杯刚泡好的茶喝完,才伸手拿起了那份诏书。
他看得极慢,目光从每一个字上扫过,特别是关于防务布置和人员调配的部分,他更是反复看了几遍。
郭阳站在一旁,有些沉不住气:“大哥,这诏书有问题。让咱们去守北麓,那不是正好把后背卖给了羽林军?李岩的大营就在北麓之外,一旦他动手,我们首当其冲。”
萧文虎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丝旁人难以看懂的笑意。那笑意很冷,象是冬日里结在刀刃上的霜。
“有问题?不,这份诏书,没有一点问题。”
他将诏书放下,指着上面的几个字,对郭阳说:“你看,陛下说的是,‘协同守备,巡查山林’。这个‘协同’,用得好啊。”
郭阳还是不解。
“禁军统领赵将军是陛下的心腹,他负责总领防务,这是明面上的主帅。而我这个‘协同’,就是暗地里的刀。”萧文虎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陛下把南麓交给了赵将军,那里地势开阔,易守难攻,是防止任何人逃跑的铁壁。而把北麓这片最复杂,最适合伏击的地方交给了我。”
他顿了顿,抬眼看着郭阳:“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郭阳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过来:“陛下是想让太子的人,主动往我们的口袋里钻!”
“没错。”萧文虎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陆显会以为,这是他千载难逢的机会,以为北麓是我们最薄弱的一环。他会让李岩的羽林军,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
“他不知道,这个口袋的底部,是用血手帮的刀和禁军的箭,编织起来的。”
萧文虎站起身,走到墙边的地图前,拿起朱砂笔,在北麓山谷的入口和出口处,画了两个鲜红的叉。
“传我命令,让王大锤把他手下最精锐的斥候,全部撒出去,给我盯死羽林军大营的每一个出口。李岩的人什么时候动,吃了什么饭,我都要知道。”
“让血手帮的兄弟们,今夜就进山。不用穿官服,换上猎户的衣服,带上我们最好的短弩和毒药。我要他们像幽灵一样,潜伏在北麓的每一寸土地上。”
“告诉他们,明日,我们不主动攻击。我们是猎人,猎人要有耐心。等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等他亮出獠牙的那一刻,再收网。”
“是!”郭阳重重抱拳,眼中闪铄着兴奋的光芒。
这盘棋,太大了。大到以整个西山为棋盘,以数万兵马为棋子,以皇权更迭为赌注。
而他的大哥,正是那个执棋的人之一。
京城里,关于秋猎的喜悦气氛渐渐浓厚起来。官员们互相邀约,准备在猎场上一展身手。坊间也流传着各种关于秋猎的趣闻。
然而,在那些真正位于权力中心的老狐狸眼中,这片祥和之下,却隐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杀机。
吏部尚书府闭门谢客,户部侍郎称病在家,好几个平日里与太子走得极近的官员,都变得异常低调。
他们嗅到了危险。
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夜色再次笼罩京城。
萧文虎独自一人站在京兆府的观星楼上,俯瞰着这座庞大的城池。
远处,太子府灯火通明,想必正在为明日的“盛举”做着最后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