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就不做，要么就做得干净漂亮，天衣无缝。
张楚岚端详着石堆上的尸体，心中不禁在想，要是就这样带回去交差，用“双全手”去解释，能平息王蔼心中的一番怒火吗？
正纠结着，一旁的陆玲胧脸上同样挂满了焦虑和不安。
一个李慕玄就把太爷整得心魔深重，快要发疯发狂，这要再加一个无根生··
哎，真难！
这次也不知道该不该尽孝了。
无根生盘腿坐在石堆，用手臂撑着侧脸，平静地望向天空，张楚岚和陆玲胧一时间都为心事所困，也下意识地随着他的视线，远远望去。
等了大概有半个多小时，澄澈天空忽然散开一道道微弱的金色光芒。
起初只是星星点点，随即象涟漪一样，层层叠叠地波荡开来，由弱变强，由小变大，将整个山谷都染上一层神圣色彩。
张楚岚的心猛地一跳，一种熟悉而又不可思议的预感涌上心头。
“轰！”
一阵轻微的破空声响起，熟悉的身影从中一跃而下。
冯宝宝身形轻盈，如同落叶般飘然而至，稳稳地落在离无根生不远处的碎石堆上。
“宝儿姐！”张楚岚欣喜喊着，冯宝宝的身上没有一丝尘土，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你是哪个？”冯宝宝端详着有些邋塌的老者，出声问道。
无根生安静望着她，嘴角溢开一股欣慰的笑：“冯曜。”
“你就是我的老汉儿？”冯宝宝的眸子更亮了一分，“可是我不明白，既然你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不是不想找，而是没法找，我被关在门外了。”无根生解释道。
冯宝宝疑惑看着他。
无根生接着说道：“有怀义他们护卫着，你又福泽天佑，不会出什么事情。”
冯宝宝摇了摇头：“你是指我在荒山中和熊猫抢竹子吃，差点饿死，差点被路过的坏强暴，差点被当做珍品转卖··”
说着，她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这种强烈的感情波动是什么？
一种从未有过的新奇的体验，象是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说不出，道不明。
那些她说不出来的东西沿着心脏一直往喉咙口顶，让她有点想大声喊出来。
冯宝宝没有喊，那些奇怪的东西就往上跑，盯着她的眼睛，最后，纯澈清明的眸子中有两行泪流了下来。
张楚岚呆愣愣地站着，根本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一切。
他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宝儿姐出现了这么强烈的情感波动，就象一汪隐藏在山间的幽潭，忽然之间遭遇了狂风暴雨，那些雨点打在水面，溅射着，跃动着，掀起涟漪，掀起一朵朵水花。
冯宝宝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之前的酸涩过后，现在是疑惑，等疑惑消停了，就是更深的一种手足无措。
陆玲胧也感觉她变了。
之前的宝儿是邋里邋塌的蟑螂女孩，但即便头发乱糟糟的，也不会让人感到厌恶。
她身上永远都是一副干净的状态，干净的一尘不染。
可现在，陆玲胧在她那股清明之中，嗅到了一丝丝凡尘的味道，即便有一丝异味掺杂在其中，但依旧不会让人讨厌。
陆玲胧反倒是生出了一种疼惜，她小跑几步向前，搂住了泪流不止的冯宝宝。
“宝儿姐，你在内景里面遭遇了什么？”事到如今，张楚岚只能朝这方面想。
“我做了一个选择，我放弃了一些东西，”冯宝宝直言道，“现在的气局都在修复当中，那可能引起祸乱的就是这长生不老的身体。”
“我在想，要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那我不要就是了，我不活了，我活了这么久了。
张楚岚有点搞不明白了。
王并，不，该说是背后操纵一切的曲彤，搞了这么大的阵仗，不择手段的苦心经营，就是为了让宝儿姐褪去仙驱？
不对不对！
想着，他又摇了摇头。
关于内景中问题的回答，是出于宝儿姐的真心，而无关其馀的任何人。
至于曲彤的目的，老叔可能知道，但张楚岚自己是无法从死人嘴中获得答案了。
现在的张楚岚也不知道事情是往好往坏的方向发展了。
长生不老到底对人意味着什么呢？
可在察觉到宝儿姐褪仙躯这个事实后，他心底那一份不经意闪过的小庆幸以及轻松感又骗不了他。
冯宝宝还想问些什么，又觉得没必要了。
从二十四节通天谷得来的一切，最终也会还回去，而且她不觉得自己会哭喊着，冲入对面冯曜的怀中，演绎一出父女相认的戏码。
纵观记忆中的一生，冯曜给了她生命，而徐叔，赵姨，狗娃子，三儿四儿，张楚岚··那些充斥在生命中形形色色的人，赋予了她灵魂。
“你将来打算干什么？”冯宝宝问自己的老汉儿。
“我打算，去一趟龙虎山。”
“龙虎山？”张楚岚和张灵玉一同疑惑道。
“对啊，龙虎山。”无根生顺势一躺，看着冬日温和的日光，他这一生走马灯般从眼前闪过。
他，“全性”掌门，“全性”门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圣人。
光绪年间的乱世遗孤，生于陕西蓝田的荒地，被恰巧路过的冯姓道士所救，因刚出生时就有一双神光十足的眼睛，冯道人便给他取名为“冯曜”。
后来，道士抚养他长大，教他读书识字，他在少年时树下静坐，于静极之时，忽然一股活泼萌动发生，蓦然之间，便得了。
他担起了空缺百年有馀的“全性”掌门，意气风发，目空一切，随心所欲，百无禁忌，遨游四海，行乐千山。
所行所求，为一个“真”字，为一个纯粹的“道”字。
他为“全性”一众门人的自渡而努力，可笑的是，教人自渡，他自己的路，却越来越看不清了。
四三年秋，问心无果，性情大变，无根生成为了“冯曜”，想要兄弟姐妹，掀动三十六贼结义，后再入通天谷悟道，导致了“八奇技”
“六十多年苦求无果，可和宝宝不同的是，我不会放弃啊，哪怕再来一甲子，我还是会走上相同的道路，下一个甲申年，还有四十多年，等得起啊。”
苦叹一声，无根生慢吞吞站起，摇晃着走出了山谷。
“为什么是虎呢？”张灵思索着，“那我们也该回虎了吧。”
和一心想回家见师父的小师叔不同，张楚岚凝视着远去的身影，有种无根生一心求死的感觉。
“会不会他和师爷，不，和当时的静清太师爷约定了什么？我总感觉他这一去，就彻底留在龙虎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