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越的喝声突然从竹楼外传来,如同清泉破石,瞬间压过了竹楼内的打斗声。
众人下意识地停手,循声望去,只见洛淑颖站在竹楼门口,身着一袭白衣,脸上带着淡淡的怒意。她身后跟着几个主寨的护卫,个个神色严肃。
“师父!”秋沐看到洛淑颖,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
大祭司看到洛淑颖,脸色变了变,却依旧强撑着道:“圣女,你来得正好!这中原女子目无尊长,辱骂老夫,还想对我苗叶族不利,你快将她拿下!”
洛淑颖没有看大祭司,目光落在秋沐手臂的伤口上,眉头微微一皱:“阿沐,你怎么样?”
“我没事,一点皮外伤。”秋沐摇了摇头,眼神依旧警惕地看着那些黑衣人。
洛淑颖这才转向大祭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祭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对阿沐动杀手?”
“圣女,你不要被她骗了!”大祭司连忙道,“她给阿依古丽下了牵机蛊,害得阿依古丽生不如死,老夫只是想为孙女讨个公道!”
洛淑颖挑眉,“用毒箭毒镖讨公道?大祭司是觉得,苗叶族的规矩已经约束不了你了吗?”
大祭司被噎了一下,随即道:“她先对阿依古丽下蛊的!”
“那阿依古丽用噬心蛊害阿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洛淑颖反问,“祭典上阿依古丽弄虚作假诬陷阿沐的时候,你又怎么不站出来主持公道?”
大祭司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洛淑颖继续道:“族规规定,同族相残者,当受重罚。阿依古丽两次对阿沐下死手,按律当废除蛊术,逐出族地。阿沐只是用牵机蛊警示她,已经是手下留情了。你作为大祭司,不仅不维护族规,反而纵容孙女,甚至对圣树认可的继任者动杀手,你可知罪?”
大祭司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依旧嘴硬:“我……我只是太心疼孙女了……”
“心疼不是你违背族规的理由。”洛淑颖的声音冷了下来,“苗叶族能在这南疆立足百年,靠的不是私情,是规矩!今日之事,若不是我及时赶到,阿沐恐怕已经没命了。你说,这件事该如何了结?”
大祭司看着洛淑颖身后的护卫,又看了看秋沐手中那把闪着寒光的弯刀,知道自己今日讨不到好。他沉默了片刻,道:“是老夫糊涂,不该动杀手。老夫向……向公主赔罪。”
秋沐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显然不接受他的道歉。
洛淑颖也没有勉强,道:“既然知道错了,就该受罚。罚你禁足三个月,抄写族规百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至于那些黑衣人……”她目光扫过那些手持武器的黑衣人,“滥用私刑,意图谋害圣女继任者,全部杖责三十,贬去看守圣树,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圣女!”大祭司急了,那些黑衣人都是他的心腹,贬去看守圣树,形同流放。
“怎么?你觉得罚轻了?”洛淑颖挑眉。
大祭司不敢再说什么,只能咬牙道:“……老夫领罚。”
洛淑颖点了点头,对身后的护卫道:“把这些人带下去,按规矩处置。”
护卫们应声上前,将那些黑衣人押了下去。竹楼里瞬间清净了许多,只剩下浓重的药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洛淑颖走到秋沐身边,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她:“服下吧,能解百毒。”
秋沐接过药丸,毫不犹豫地服了下去,又道:“多谢师父。”
洛淑颖这才看向大祭司,语气缓和了一些:“大祭司,我知道你疼阿依古丽,但她做错了事,就该承担后果。你这样一味地包庇,不是在帮她,是在害她。”
大祭司沉默着,没有说话。
“牵机蛊的事,阿沐做得确实有些急躁,但也是事出有因。”洛淑颖继续道,“我会让医官去看看阿依古丽,尽量减轻她的痛苦。但这蛊,不能解。这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所有族人的警示。”
大祭司终究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洛淑颖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秋沐道:“阿沐,我们走。”
秋沐看了一眼大祭司,见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便跟着洛淑颖往外走。兰茵连忙跟上,临走前还不忘瞪了大祭司一眼。
走出竹楼,晨光正好,洒在身上暖洋洋的。秋沐深吸一口气,感觉刚才的紧张和愤怒都消散了不少。
“师父,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说道。若不是洛淑颖及时赶到,今日的局面还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洛淑颖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啊,就是太冲动了。明知道大祭司护短,何必跟他硬碰硬?”
“我实在看不惯他那副是非不分的样子。”秋沐皱眉道,“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因为阿依古丽是他的孙女,就可以无视族规,颠倒黑白?”
“他老了,思想固化了。”洛淑颖道,“苗叶族的守旧派本就对我引入中原文化不满,大祭司是他们的领头人。这次的事,恐怕会让他们更加敌视你。”
秋沐不以为意:“敌视就敌视,我又不怕他们。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端,他们再怎么蹦跶也没用。”
洛淑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欣慰,又有一丝担忧:“你能这么想就好。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行事,还是要多留个心眼。”
“我知道了,师父。”秋沐点头。
两人走到听竹轩门口,洛淑颖忽然停下脚步,道:“阿沐,你真的要今日就走?”
“嗯。”秋沐点头,“古灵夕还在等我,迟则生变。”
洛淑颖沉默了片刻,道:“也好。南灵那边,确实比苗疆更需要你。”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递给秋沐,“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一些解毒丹和疗伤药,你带着吧,路上或许用得上。”
秋沐接过锦盒,入手温热,心中一暖:“谢谢师父。”
“傻孩子,跟我说什么谢。”洛淑颖笑了笑,“到了南灵,万事小心。若是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派人来苗疆送信,师父会帮你的。”
“嗯。”秋沐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在这个陌生的苗疆,洛淑颖是唯一给她温暖和支持的人。
“好了,走吧。”洛淑颖挥了挥手,“别让古灵夕等急了。”
秋沐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舍,对洛淑颖深深鞠了一躬:“师父,保重。等我处理完南灵的事,一定会回来找您的。”
“好,我等你。”洛淑颖笑着点头。
秋沐转身,和兰茵一起,快步往谷外走去。这一次,没有再有人阻拦。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在预示着一条充满希望的路。
洛淑颖站在听竹轩门口,看着她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山谷的尽头,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知道,秋沐这一去,前路必然充满坎坷。南灵的宫廷斗争,北辰的虎视眈眈,还有苗疆守旧派的暗中算计……这些,都需要秋沐独自去面对。
“圣女,我们回去吧。”身后的侍女轻声道。
洛淑颖摇了摇头,看向主寨的方向,眼神幽深:“不,我们去禁地看看。”
她得去看看阿依古丽,也得去看看,那些守旧派,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样。
禁地里,瘴气弥漫。阿依古丽蜷缩在石屋的角落,脸色惨白,浑身冷汗。牵机蛊的发作越来越频繁,每一次发作,都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噬她的骨头,疼得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秋沐……我绝不会放过你……”她咬着牙,声音嘶哑,眼底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就算是化作厉鬼,我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就在这时,石屋的门被推开了,洛淑颖走了进来。
阿依古丽看到洛淑颖,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随即又换上一副怨恨的表情:“圣女?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洛淑颖没有理会她的嘲讽,走到她面前,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先服下,能暂时缓解你的痛苦。”
阿依古丽偏过头,冷哼一声:“不用你假好心!我就是疼死,也不会吃你给的东西!”
“这不是我给你的,是阿沐让我给你带的。”洛淑颖淡淡道。
阿依古丽猛地抬起头,眼神凶狠:“她?她会这么好心?这一定是毒药!是想害死我!”
“信不信由你。”洛淑颖将药丸放在桌上,“阿沐虽然对你下了蛊,但也留了余地。若是你能真心悔改,或许有一天,她会解了你的蛊。”
“哼,我悔改个屁!”阿依古丽嘶吼道,“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我绝不会放过她!”
洛淑颖看着她疯狂的样子,摇了摇头:“你这又是何苦?阿沐的能力,你已经见识过了。你越是恨她,越是针对她,最后只会害了你自己,甚至害了整个大祭司一脉。”
阿依古丽愣住了,随即又道:“我爷爷会帮我的!他一定会杀了秋沐,为我报仇!”
“大祭司已经被禁足了。”洛淑颖道,“就因为他今日想对阿沐动杀手。”
阿依古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说什么?我爷爷他……”
“他太护着你了,已经忘了苗叶族的规矩。”洛淑颖道,“阿依古丽,我劝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否则,就算没有人杀你,你也会被自己的仇恨吞噬。”
说完,洛淑颖转身离开了石屋,将阿依古丽的尖叫和咒骂关在了里面。
走出石屋,瘴气更浓了。洛淑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她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场风波,恐怕还远远没有结束。秋沐走了,但苗疆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而此时的秋沐,已经走出了苗叶族的山谷。兰茵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笼罩在瘴气中的土地,松了口气:“公主,我们终于出来了!”
秋沐也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复杂。这里有她的师父,有她的回忆,也有她的敌人。但她知道,她必须向前走。
“走,回秘阁。”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南灵的方向走去。
北辰的雨停了三日,空气中却仍浸着化不开的湿冷。睿王府的青石板路被日光晒得半干,倒映着廊下红灯笼的影子,明明晃晃,却照不进那座府邸深处的寒意。
南霁风回府时,已是深夜。
玄色披风上沾着夜露,下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微风,吹得廊下的烛火轻轻摇曳。守在正厅外的侍女见他回来,刚要屈膝行礼,就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都退下。”他声音低沉,带着连日奔波的沙哑。
侍女们噤声退开,偌大的王府瞬间落回寂静,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里敲出单调的回响。他没有去书房,也没有回寝殿,径直走向了后院那处久无人居的暖阁。
暖阁的门落着锁,锁上锈迹斑斑。南霁风从袖中摸出一把小巧的铜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旋,“咔哒”一声轻响,尘封的木门应声而开。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那是五年前前秋沐住在这里时,常用的熏香。他走到窗边,推开积灰的木窗,月光顺着窗棂淌进来,照亮了案上蒙尘的棋盘。
棋盘上还摆着未下完的残局,黑子围困着白子,却在最关键的位置留了一线生机。那是他和秋沐最后一次对弈时留下的,那时她笑着说:“王爷总是这样,明明能赢,偏要留余地。”
他那时怎么回答的?好像是沉默了片刻,指尖捻起一枚白子,落在了那处空隙里:“棋如人生,不必赶尽杀绝。”
可如今想来,人生哪有那么多余地可留。
南霁风抬手抚过棋盘上的刻痕,指腹触到一片冰凉。这几日他不在王府,并非处理公务,而是亲自去了趟慕容府的旧址。
昔日煊赫的将门府邸,如今只剩断壁残垣。禁军抄家时的狼藉尚未清理,破碎的窗棂、倾倒的廊柱、散落一地的兵甲碎片,都在无声诉说着这场变故的惨烈。他在废墟里站了半日,直到暮色四合,才看到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仆,偷偷摸摸地回来收拾主人的遗物。
其中一个白发老妪,是当年在慕容府照顾过他的张嬷嬷。她认出他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他的袍角哽咽道:“王爷……求您发发慈悲,救救老将军吧……他都六十了,怎么禁得住苦寒之地的折腾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腰扶起了她,塞给她一锭银子,转身离开了那片废墟。
有些债,欠下了,就注定还不清。
正怔忡间,院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罗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到暖阁门口,见他站在月光里,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王爷,来人了。”
南霁风回过神,眼底的那一丝恍惚瞬间褪去,重新覆上冰冷的寒霜:“谁?”
“是刘嬷嬷,说太妃娘娘身子不适,让您即刻进宫一趟。”苏罗顿了顿,补充道,“刘嬷嬷脸色很难看,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南霁风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他这位母妃,怕是终于按捺不住了。慕容府被贬的消息传来已有三日,史太妃病了三日,如今见他回府,自然要寻个由头发作。
“知道了。”他淡淡应道,转身走出暖阁,
苏罗有些担忧:“王爷,太妃娘娘此刻召您,怕是要提慕容府的事,您……”
“无妨。”南霁风打断他,步履沉稳地走向府门,“该来的,总会来。”
南霁风经过庭院,踏进院子,停在史太妃的寝殿外。刘嬷嬷早已候在门口,见他下了车,脸上堆着僵硬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不善:“王爷可算来了,娘娘在里面等您好久了。”
南霁风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径直走进寝殿。
殿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史太妃斜倚在软榻上,脸色苍白,鬓边的银丝散乱着,看起来确实憔悴了不少。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怼和怒意,却比往日更甚。
“你还知道回来?”她没有看他,声音冷得像冰。
南霁风站在殿中,隔着一张紫檀木桌与她对峙,语气平淡:“母妃找儿臣,何事?”
“何事?”史太妃猛地坐直身子,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他砸了过去。茶盏擦着他的肩头飞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南霁风!你这个逆子!”史太妃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慕容府被你害得家破人亡,你舅舅被你贬去苦寒之地,你现在倒是清闲!这三日你躲在哪里?是不是觉得除掉了心腹大患,心里很得意?”
南霁风垂眸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儿臣只是按律行事。”
史太妃冷笑,“你分明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慕容府是哀家的依仗,明知道你舅舅待你不薄,你却还是下了狠手!你是不是觉得,没了慕容府,哀家就再也制衡不了你了?”
“母妃多虑了。”南霁风抬眸,眼底平静无波,“朝堂之事,与私情无关。”
史太妃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当年你在慕容府养伤,是谁日夜守在你床边?是谁在你被宫里人欺负时,提着鞭子去宫里为你讨公道?是谁把你捧在手心里,怕你冷着、饿着?现在你翅膀硬了,就把这些都忘了?”
南霁风的指尖微微动了动。那些往事,他没忘。只是有些事,记着,并不代表可以徇私。
“儿臣记得。”他声音低沉了几分,“但舅舅通敌之事,证据确凿,儿臣无能为力。”
“那证据是谁找出来的?是你!是你南霁风一手策划的!”史太妃嘶吼道,“你早就看慕容府不顺眼了,早就想拔掉这颗钉子了!你利用张奎翻案,又抛出那些所谓的‘疑点’,一步步把你舅舅逼上绝路,你好狠的心!”
南霁风沉默着,没有辩解。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在史太妃眼里都是狡辩。
史太妃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下去。她忽然觉得很累,累得连恨都提不起力气。这个她一手养大的儿子,终究还是成了最陌生的人。
她放缓了语气,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哀家不求你别的,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把你舅舅从苦寒之地接回来,行不行?他年纪大了,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南霁风摇头:“君无戏言。圣旨已下,岂能更改?”
“你!”史太妃一口气没上来,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刘嬷嬷连忙上前为她顺气,一边咳一边对南霁风道:“王爷,您就少说两句吧!娘娘这几日都没好好吃过东西,身子骨禁不起折腾啊!”
南霁风看着史太妃苍白的脸,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却转瞬即逝。他转身看向门口:“若是母妃只是为了慕容府的事,那儿臣告辞了。”
“你站住!”史太妃喘着气,厉声喝道,“南霁风,你今日要是敢踏出这扇门,哀家就没你这个儿子!”
南霁风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微微侧过脸,声音冷得像殿外的寒风:“儿臣告退。”
说完,他大步走出寝殿,将史太妃的怒骂和呜咽,都关在了门内。
刘嬷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急得直跺脚:“娘娘!您看他!您都这样了,他还……”
史太妃摆了摆手,胸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娘娘!娘娘您醒醒!”刘嬷嬷的惊呼声在寝殿里炸开,却再也唤不回那个决绝的背影。
南霁风走出院门时,夜露更重了。他仰头望着天边的残月,那月光冷得像一把刀,割得他眼眶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