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华宫的梧桐叶刚落满一阶,京郊传来的急报便如雪片般堆满了养心殿的案头。
入夏以来,北方连月无雨,河床干涸龟裂,庄稼尽数枯死,赤地千里。
逃荒的流民如潮水般涌向京城,城门外的粥棚排起长龙,哀鸿遍野的哭声,隔着厚重的宫墙都能隐约听见。
早朝之上,文武百官吵作一团。
户部尚书愁容满面,说国库空虚,赈灾粮款早已捉襟见肘;几位老臣则主张闭关锁城,严防流民作乱;唯有镇国公直言,当开仓放粮,减免赋税,方能安抚民心。
萧玦坐在龙椅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捏着奏折的指节泛白,眸中翻涌着怒意与焦灼。
自靖王之乱平定后,朝堂刚有几分安稳气象,却又遭此天灾,这万里江山,终究是经不起这般折腾。
散朝后,他径直去了宸华宫。
白祈正坐在窗前,看着宫外飘飞的柳絮出神。
案上摊着一张舆图,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标注着北方各州的灾情。
听到脚步声,他抬眸望去,便见萧玦一身玄色常服,眉宇间满是疲惫。
“陛下。”白祈起身相迎,接过他脱下的外袍,指尖触到他微凉的掌心,“又为灾情烦忧?”
萧玦嗯了一声,走到舆图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那些朱笔标记上:“户部说国库空虚,可孤知道,那些粮仓里的存粮,足够支撑到秋收。不过是有人借着天灾,中饱私囊罢了。”
“陛下想亲自去看看?”白祈一语道破他的心思。
萧玦转头看他,眸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失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孤想微服私访,去北方看看真实的灾情,看看那些百姓,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臣陪陛下同去。”白祈没有半分犹豫。
萧玦皱眉:“北方灾情严重,疫病横行,路途艰险,你身子弱……”
“陛下是君,臣是臣,君臣同体,岂有分离之理?”白祈打断他的话,目光坚定,“况且,臣生于江南,却也知民生疾苦。此行,臣或许能帮陛下出些主意。”
萧玦看着他清澈的眸子,心中的焦灼渐渐散去。他伸手握住白祈的手,掌心相贴,暖意融融:“好,那便同去。”
三日后,一支轻车简从的队伍悄然出了京城。
萧玦换上了一身青色布衣,褪去龙袍加身的威严,竟多了几分俊朗之气。白祈则依旧是一袭月白长衫,清瘦的身影立在他身侧,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小德子和影扮作随从,跟在马车两侧,一行人朝着北方行去。
越往北走,灾情越是触目惊心。
昔日肥沃的田地,如今只剩下干裂的黄土,裂开的口子能塞进拳头。路边的野草早已被啃食殆尽,随处可见饿死的灾民,尸体来不及掩埋,散发着刺鼻的腐臭。逃荒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绝望。
萧玦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的手微微颤抖。他自幼长于深宫,虽知民间疾苦,却从未亲眼见过这般惨烈的景象。那些枯瘦的脸庞,那些绝望的哭声,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在他的心上。
“陛下,”白祈递给他一方帕子,声音低沉,“先擦擦吧。”
萧玦接过帕子,却没有擦脸。他看着车窗外,声音沙哑:“孤是天子,守土有责。可孤的子民,却在饿死……孤算什么天子?”
“陛下不必自责。”白祈握住他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天灾无情,却也能看出人心。那些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才是罪魁祸首。此行,我们既要赈灾,更要肃贪。”
萧玦抬眸看向他,眸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他重重地点头:“好!肃贪!”
行至冀州境内时,天色已晚。一行人寻了家破败的客栈落脚。客栈里挤满了逃荒的百姓,空气中弥漫着汗味与药味。掌柜的是个心肠好的老汉,见他们气度不凡,却也没有多问,只端来两碗糙米饭和一碟咸菜。
萧玦和白祈坐在角落的桌旁,刚拿起筷子,便听到邻桌的百姓在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冀州知州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粮,都卖给了粮商,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可不是嘛!我们村里的人,饿死了一半,去知州府衙请愿,却被官兵打了出来!”
“这日子,没法过了……”
议论声越来越低,却字字句句都钻进了萧玦的耳朵里。他的脸色越来越沉,周身的戾气几乎要溢出来。
白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被猛地踹开。一群身着官服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手里拿着鞭子,厉声喝道:“都给我安分点!谁敢乱说话,就把谁抓去官府!”
百姓们吓得噤若寒蝉,纷纷低下头,不敢吭声。
那壮汉扫视着客栈,目光落在萧玦和白祈身上。见两人衣着干净,气质不凡,他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伸手就要去掀白祈的面纱——白祈为了掩人耳目,出行时戴了一层薄纱。
“哪里来的小白脸?长得倒是标志……”壮汉的语气轻佻,手刚要碰到面纱,便被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攥住。
影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力道大得让壮汉痛呼出声。
“放肆!”萧玦猛地站起身,周身的威压瞬间释放出来,吓得那壮汉脸色惨白,“狗仗人势的东西!”
壮汉抬头看向萧玦,那双眸子锐利如刀,竟让他生出一股跪地求饶的冲动。他挣扎着想要挣脱影的手,却听萧玦冷冷道:“冀州知州,好大的威风!”
这话一出,壮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看着萧玦,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客栈里的百姓也愣住了,纷纷抬头看向他们,眼中满是好奇。
白祈缓缓站起身,伸手摘下脸上的薄纱。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落在他清绝的眉眼上,惊得满室百姓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白祈的声音清冽,带着几分寒意,“我们这趟,来对了。”
萧玦看着他,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又冷了下来。他松开攥着壮汉的手,沉声道:“带我们去知州府衙。”
壮汉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这夜,窗外的月光,冷得像霜。